李二被带到了一个阴暗的房间里，这个房间是一家还没有人入驻的当铺柜台，前台和后窗都竖着黑漆漆的铁栏栅，前后两门亦是铁皮门，关上后不透一丝光亮。

李轨去追击咖都蓝后，刘蹇之则将李二带进了南城官市，然后在甘州署衙的一处临时办公地点将其关了起来，只言是走个程序，等开市大典一结束，便送其回家。

刘蹇之连哄带吓，不准李二将他与李轨的关系告诉任何人，否则将会牵连李轨，轻则惹李轨丢官入狱，重则引来杀身之祸，李二哪里见过这个阵势，无不点头允诺。

就在李二坐立不安时，房间的铁门吱呀呀地打开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被几名士兵直愣愣地扔了进来，然后丢下一句：“这人很危险，离他远点！”便就关门离开了。

李二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想确认他是否还活着，但房间内的光线过于昏暗，且李二又上了年纪，故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李二只得大着胆子往那个人的方向靠了过去。

“是你！？”四目相触，两人同时发出惊呼，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咖都蓝！

李轨好不容易将咖都蓝捕获，同时又发现了曹琼一行的踪迹，虽说曹琼和韩天虎下落不明，但二十多具士兵的尸体，已让甘州府衙为之一震，镇夷司对咖都蓝一阵严刑拷打，但他始终守口如瓶，不愿透露只言片语。

“都怪我，是我把你给出卖了……”李二扯下一块衣襟，一边给咖都蓝擦拭着脸上的血水，一边流下两行愧疚的眼泪。

“恩人，不要自责！这不怪你，我被他们抓住是……迟早的事，我没有连累你就好。”咖都蓝吃力地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没事，他们说就走个程序，开市大典结束后，就放我回家。”

“那就好，那就好……”咖都蓝不停地念叨着这三个字，但心里却嘀咕道：但愿他们说到做到。

房间内突然陷入沉默，只留下李二给咖都蓝擦拭血水的摩挲声，和咖都蓝偶尔发出的呻吟声，两人相视而望，默默无语。就这样沉默了约有半刻，咖都蓝还是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开口问道：“恩人，那件事，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李二略一愣怔，这才反应过来，咖都蓝问的是他杀死那五名士兵的事，遂撇撇嘴道：“他们的人来过一趟，我说没见过那几个人，他们也查不出什么，就走了。”

“你觉得……你们的可汗……好吗？”

李二没想到咖都蓝会问这个问题，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然后笑着摇摇头道：“我就是一个农人，谁做皇帝都无所谓，只要能过上好日子就行。”

“那你觉得……现在的日子过的好吗？”

“好不好的，那要看跟谁比，我在张掖郡活了一辈子，我的岁数比这北周王朝也小不了几天，到现在为止，我总共经历了六任皇帝，谁上台都是一样！张掖郡隶属边陲，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打我记事起，这里的战争就没停过，吐谷浑、西突厥、铁勒，还有高昌，个个都不是善茬，日子过得担惊受怕，直到隋朝建立，情况才有所好转。文帝虽好，但是苛税繁重，国家富强但百姓疾苦，这两年吧，我们的日子反倒过的还行……”

“杨广大量征发劳役，四处挑起战争，搞得处处民怨沸腾，这日子也叫……还行？”咖都蓝冷笑着打断了李二。

李二苦笑一声，接着说道：“我刚刚说了，这个要看和谁比，其他的我不敢说，但我经历的这几任皇帝中，可没有哪个朝代服劳役还能发钱减税，洛阳城半年建成，通济渠一年凿通，你当他们手中拿条皮鞭就有效率啦？这可都是钱的作用，干得好，奖钱减税发军功，大家伙有了好日子，干活也才有劲头，即便死在前线，家里还能收到一笔不菲的抚恤金……”

“就和你孙儿一样？”咖都蓝一脸讥笑，似是比抓住敌人的破绽还要得意三分。

李二一顿，眼睛缓缓看向窗外，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但转即，他又收回眼神，继续说道：“你也听到了，抚恤五铢三千枚，那对普通家庭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只是吧，只是……”

“只是这个朝廷病了，下面的这帮人不是东西！贪赃枉法，祸国殃民！”咖都蓝帮李二说完了他不愿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要问我这些？”李二看着咖都蓝冰冷的眼神，这才发现他话中有话。

“你们想过上好日子，我也想！但是我的部族，我的家人，还有我……那不满八岁的女儿，几个月之前就惨死在你们隋军的铁骑之下，那我的日子怎么办？难道他们就该死吗！？”咖都蓝一腔怒火，说到最后，右拳狠狠地在地上锤了几下，咚咚咚的声音，把屋顶的灰尘都能震落。

李二没有说话，而是使出浑身力气，将咖都蓝从地上缓缓扶起，然后拖到墙角，让他靠墙坐立，李二突然发现，咖都蓝的脸上竟多了两道泪痕。这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哲学问题，当灾难发生在别人头上时，我们大多人都只是旁观者，只有灾难发生在自己头上时，大家才会感同身受。

时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