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太阳很烈，院子里的银杏叶被风吹得簌簌掉落。

桐叶给她搬来了长椅，长时间在阴暗潮湿的屋里待着，人是会闷的。

易昀抬手遮了遮眉眼，好久没见过这样的艳阳天了，天上白云很依稀，几乎看不见。

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这些日子她想起了很多人，养母太后娘娘没去世前，她也算是被宠着的小公主，跌倒了有人抱，哭了有人给糖，背后永远有人护着。

幼小时便跟着她的桐叶和冬青，如今只剩下桐叶一个了，妃嫔们对皇上的爱而不得，需要找人来发泄，她们栽赃陷害她，冬青认下了罪，活活被杖毙。

桐叶早年间是很爱美的，她也爱笑，冬青走后，不知不觉间，她的脸上布满了褶皱，发髻也是凌乱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满是布丁，有多久这个院子里没有笑声了，易昀已经不记得了。

还有婧涵，逸恬，仪妙……

最后，她脑海中放映着江宜策年少时的画面，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不这么冷漠，她在花园里扑蝴蝶，江宜策就跟在后面喊让她别摔了。

她现在还记得，白色的蝴蝶停在婀娜的香雪兰上，看着她过来就飞开了。

她到现在还只是一个答应，易答应，江宜策甚至没给她一个封号，是什么时候两个人关系变淡了呢。

她想，大概是太后娘娘临死之时下旨给他安排了一场他并不认可的婚姻，骄傲如他，怎么会容忍别人来左右他的人生。

可那人是他的母亲，即将去世的慈母。

她再也不用克制自己的心思，他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胡思乱想间，桐叶已经把她很久没用过的长剑从柜子中翻出来了，小姑娘今年才二十，比她还小两岁，面貌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小姐，你的剑。”桐叶蹲在易昀身边，双眸隐忍着泪意，嘴唇有些哆嗦，说话轻轻柔柔的，努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

易昀抚着剑，太后说这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剑柄处挂着一个平安符。

她轻轻抚着平安符，“我从没见过爹娘，既然不爱，又为什么要把这个留给我……”

“如果有来生，不要再把我带下来了，至少这样我就不会生来孤苦了，倘若他们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会为当初的不负责感到一丝后悔和遗憾吗？”

桐叶低着头，肩头轻颤，泪水已经不受控制。

“小姐，你别多想……”

易昀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爹娘丢弃的，太后还担心等易昀长大后问起爹娘该怎么解释，谁知她记事起，便从未主动提起他们。

原来她对父母的情感不是在岁月中淡化了，是一次又一次的委屈憋闷后，一点点在她的心里堆积，在她一次次的舞剑中得以缓解，最终拧成一道化不开的执念。

只是她从来不说。

易昀将手轻轻抚上桐叶沟壑纵横的脸颊，难掩心酸，“我走了之后，你拿着我木兰盒里放在最里层的手绢，去找仪妙，她会帮你……”

“我不去，小姐，我哪都不去！”桐叶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会永远陪着您。”

易昀叹了口气，“我骄傲了一辈子，和仪妙的事是我做错了，活着的时候我拉不下脸，你去，就当是我给她低个头。”

“傻姑娘，就当作帮帮我吧，我这一生的朋友没有几个……”

“你们都要好好的……，答应我，除了这个，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桐叶呜咽着点头。

她抬头，密密麻麻的青苔像是一条薄毯，轻轻覆盖在石瓦上，院墙上，杂草横生，夹杂着几簇幽深的灌木，院外的梧桐树枝桠疯长，越过高耸的房檐在院中洒向一片阴影。

大门紧闭，上面的锁都生了锈。

她生来就被抛弃，死了，也还是要一个人孤零零的，除了桐叶，甚至不会再有人来送她。

瞧，万物都在绿茵繁盛中，唯独她将走向枯朽。

二十二年，她对江宜策的爱终就在如沙砾般数不清的失望中渐渐磨蚀，到了生死关头，江宜策的脸在她脑海中慢慢模糊，她最大的渴望竟是希望来生不要再遇见他了，远离他，远离一切悲剧的源头 。

下辈子，好好爱自己吧。

她闭上眼，绿叶最终从枝头坠落，被尘土湮没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