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踏上“虹桥”这座小木桥时，吴文兵才十六虚岁。当然，吴文兵那时还不知道这座破木桥的名字。

午后，没风，天闷热得很，走了六七里地，“秋老虎”的余威令吴文兵与父亲汗流浃背，父亲挑着被褥与口粮走在前面，一路哈着腰。

终于到了学校，今天是新生报到日，校园里熙熙攘攘的，到处是挑着担子的家长与背着书包的新生。

父亲把担子在进了校门向南不远的一座小木桥上放下，然后，扯下脖子上的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擦了擦脸与脖子，用手招呼后面赶上来的文彬在桥上的阴凉处歇上一会儿。

父亲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泛黄的白纱布小褂，蓝黑咔叽的大裤衩，走起路来能明显看到裤裆里的物件在晃动。父亲的这个形象，让吴文兵有点脸红。吴文兵没让父亲歇息太久，就催促他赶紧把行李送到宿舍。父亲不知道儿子文兵此刻心里正盼着他早点回去。

吴文兵已经快步跑到了父亲的前面，一路问询，找到了自己的宿舍。父亲帮忙把被褥与脸盆拿进门，没要吴文兵催他，就扛着米袋去了食堂。父亲知道把口粮上交才是头等大事，不然儿子晚上吃不上饭。队里前几天才打下的早稻，昨晚连夜去灶里米厂轧出来的大米，口袋一解开，扑鼻的新米的芳香。

吴文兵与父亲来得早，等他们的米袋过了磅称，学生与家长们陆陆续续地涌来了，把窄窄的收粮处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父亲乐呵呵地自语道：“文兵呀！凡事得趁早，这不，咱要是再晚会儿到可有得等了。”

吴文兵不屑父亲的话，他闷声闷气道：“没啥事了，你早点回去吧！”

“你别说，我还真得回家了，这几天日头火，你妈嘱咐早点回去把自留地的菜水浇一浇。”

父亲说走就走，一阵风似的很快消失在学校的大门口。文兵发现父亲空着担子的身影比先前来时挺拔多了。

吴文兵个头小，被安排在下铺，与一个叫张德才的同学合睡。床很小，估计冬天勉强能把两个人的床单铺开。晚上，两人上铺一躺下，身子只好挤在一起，燥热。吴文兵没想到会与人合睡，心里沮丧得很，开学时的那点兴奋劲一下跑光了。

张德才个头比吴文兵还要小一圈，像个还没发育长大的小男孩，别看他个头小，小嘴巴拉巴拉的，却总说个不息。

天气闷热，也许是一个暑假宿舍里没住人的缘故，屋里弥漫着一股呛鼻的霉味。蚊帐里风气不透，吴文兵躺在床上，身上冒汗，粘乎乎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喧闹了一天的校园如顽皮了一天的孩子终于睡着了，四周一片静悄悄地。突然，校园西边的教师宿舍区隐隐传来二胡声，文兵听不懂二胡拉的曲子，只感觉这曲子听得人心里酸酸的……

今天中午没睡午觉，文兵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地进了梦乡。

“起床了，起床了！”

文兵睡梦中被宿舍门外的一阵敲门声与“咋咋呼呼”的喊叫声惊醒。他睁开沉沉的眼皮，纱布蚊帐里还漆黑一片。宿舍门被人从外边推开了，文兵撩开蚊帐，伸出头，看到门外边露出一丝丝的亮光。微弱的光亮中，一个驼背老头模样的人闯了进来，用力拍打着一张张床边，扯着嗓子叫唤：“起来，起来，早上空气新鲜，大家都去操场跑步！”

文兵与大家睡眼惺忪地被赶出宿舍，来到宿舍东边的操场上早锻。文兵到了操场才发现，操场上的人已经稀稀拉拉地跑成了一圈。你别说，这一圈还没跑完，文兵的瞌睡就跑没了。

文兵很快就知道天天催他们起床的老头姓赵，是学校管后勤的副校长，可没人喊他赵校长，背地里都骂他死鬼赵老头。每天清晨，赵老头不光去男生宿舍赶人，女生宿舍也去，在他眼里没啥男生与女生之分。

据说，赵老头第一次敲女生宿舍门，正好有个女生起床后躲在门后的痰盂上小便，吓得那个女生一下在尿盆上没坐稳，掀翻了尿盆，骚气味薰了一屋。后来时间一久，女生们也就不再哇哇大叫，一个个缩在被窝里不理赵老头，有泼辣胆大的女生还会伸出头来骂赵老头两声：你天天一大早叫魂呐。

晨雾散去，天大亮了。学校的小广播响了，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响起，校园里开始喧闹起来。吴文兵在操场上跑出一身汗，迈着有点疲惫的脚步，回到宿舍，坐到床上，好一阵喘息。操场跑道铺的是食堂锅炉里扒出来的炭屎，吴文兵一圈没跑完，布鞋里掉进许多炭碎屑。吴文兵脱下鞋子，磕去碎屑，然后去水池边洗脸刷牙。

宿舍门口，已经有好几个人一字排蹲着刷牙，水龙头“哗哗”的响着。大家也不用脸盆，就着水龙头简单地洗把脸后就匆匆去教室早读了。

吴文兵坐在倒数第二排中央，他不大喜欢坐前面，不过他知道座位都是临时的，等过段日子，班主任会重新排位置。吴文兵用废纸抹了一下桌子，然后从书包里翻出语文课本，轻轻地读了起来。所有的功课中，吴文兵最喜欢语文，每次新书发下来，他总是迫不及待地游览一遍，看看都有那些有趣的课文。以往小学、初中时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