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负全部责任】

正在一筹莫展危急之际，李晓芳探问而找进了神经科“温馨病房”。

马小天一见到李晓芳，由不得咬牙切齿，李晓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回事！那天他去找你，他说是守株待兔，后来，他神秘失踪了，现在呢？现在，他疯了，他咋就成了疯子呢？你来干什么？看疯子可笑的笑话？看GOD受难十字架？看疯子演绎疯子，照样风情万种？看看看，拿去看，这是疯子报告单，不信，你自己拿去看！你还要来干什么呢？还嫌他不够疯，疯得不透彻？

李晓芳失声痛哭，根本性丧失勇气，不敢去面对被固定在病床上的曾经自由千百度的心上人。仿佛一个失落的刻骨铭心的美梦，突然之间被粘贴在地狱之门上，矛盾异常，异常矛盾，惨不忍睹又叹为观止。泪水打湿报告单，打湿地狱之门。

马雅无意识迷迷糊糊之中，略有意识渐渐看清楚李晓芳，当他看清楚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的一瞬间，不再狂怒，不再抓狂，嘴唇微微张开似有千言万语，而千言万语只能化为呼吸，呼吸依靠嘴唇而渐渐平稳，病情急转而转向稳定，趋近于安宁平静。此时此刻，恍惚，只有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是具有记忆效应的爱情片段，就像基因是具有遗传效应的DNA片段一样，刻骨铭心，直教万物生灵安宁平静。母亲察觉到微妙的变化，变化显而易见清晰可观。趁变化尚未突变之前，母亲站起去，把马小天推到一边，转而安慰李晓芳，孩子，别哭，千万别哭，不怪你，根本不怪你，你看看，马雅一见到你，就如此安静，他根本不怨你，谁又能怨你呢？来来来，晓芳，过来，你来喂饭，他不吃不喝的，颗粒未进、滴水不沾，急死人啦，你来喂饭试试看。

李晓芳勉强擦干眼泪，颤颤巍巍接过饭盒，竭力操控勺子，轻轻坐到病床床头，床头被母亲缓缓摇升抬起，使马雅以四十五度角仰卧，仰望着眼前楚楚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晓芳稳稳举着勺子，勺子里一丁点肉配半勺白米饭，医院里快餐盒饭也太讲究了，总是一丁点肉半勺饭的比例，真叫人心酸，晓芳酸着鼻子说，张开嘴！马雅真就张开了嘴，含住勺子和勺子里的“比例”不放，晓芳只好扯出勺子，含着笑的两行泪说道，慢一点，慢慢吃。马雅可能忘记了慢慢是什么概念，本能地狼吞虎咽时，嘴里几乎离不开这个味道独特的“比例”了，同时，目光离不开光明美丽的大眼睛。大眼睛问道，雅哥，好些了吗？马雅的神情似乎变得迷茫，喉咙里直哼哼，鼻子里嗡嗡作响。晓芳又问，雅哥，你还认识我吗？马雅面无表情，呆滞的目光久久停留于大眼睛。晓芳再问，你不记得我啦？！马雅毫无反应，脸色苍白，消瘦得厉害，脸皮坍缩塌陷，眼睛圆鼓鼓不转动，懒得眨眼皮，害得眼前的大眼睛又开始泪水汪汪。晓芳放下空饭盒，扑在马雅怀里，忏悔而痛哭不已，我不离开你，绝不离开，我负全部责任，照顾你一辈子。

马雅目光不肯离开淋漓尽致的大眼睛，他自己一双九鹰白骨爪抽搐似的无助乱动着，很想摆脱束缚带。母亲眼疾手快，先解开左手束缚带，左手重获自由，果然没抓狂，轻轻抚着摸着晓芳的马尾辫。母亲松口气，把右手束缚带也解开，右手重获记忆，试图抚上摸上晓芳的大眼睛，而晓芳止住泪水，静静闭上了大眼睛，等待惯性的久违的爱与抚……

神经科专家们见马雅的病症丧失了进一步恶化的趋势，个个唉声叹气，随即放弃辛辛苦苦连夜商议而敲定的继续注射进口镇静剂的方案，启用另一个做梦都想不到的不在临床试验计划内的方案：回家调养。实际上，神经科专家唯一担心的是，脱离束缚的疯子，神经病一发作，镇院之宝的白衣白大褂以及先进设备都恐怕招架不住九鹰白骨爪，如此绝世神功掌握在一个疯子手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后果不堪设想。由此产生了一种无形矛盾，一方“打点”，另一方“打发”，即对立又统一，所谓专家，就是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长期存在，存在并快乐着。专家对于接诊“疑难杂症”，不是专家自己“快疯了”，就是冷漠对待，冷漠本身也是疑难杂症，由来已久，“疑难杂症”恨不得你个神经病快一点被抬走，快快抬走，赶紧抬走，马上抬走！谁管你回家调养还是去疯人院疗养？反正不要再占着茅坑不拉屎，越看越恶心，眼不见心为净，抬走抬走，立刻抬走。

马小天心想，瞎折腾，什么专家主任，不比一双眼睛起作用，白“挂”个专家号，白花个冤枉钱，钱呀挂了挂了的，专家咋就都是睁眼瞎呢，除了会注射，还会射？可怜啊可怜，此病能不能治愈，会不会康复呢？真不是专家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