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伫立在宣室殿暖阁花窗前，眯眼俯瞰丹墀下长跪的颜庆云，气得欲拍窗棂。被翟立一把托住。

“陛下，昨日才伤了御指，万勿动怒！”

“这个竖子！如此辜负朕的良苦用心！如此忤逆狂悖！哪有一点他父亲年轻时的敦厚恭顺！胆敢在此逼迫于朕，真当朕老得处置不动他？”

翟立小心扶着皇帝，小心赔笑道：“陛下春秋鼎盛呢！依老仆所见，淮南王如此知恩图报，又不攀附贵戚，正是他人品贵重，心思纯净的好处。”

老皇帝缓缓走回桌案，只冷哼一声，没有反驳。翟立知道，天子的心思已经动了。

“陛下，这滴水成冰的日子头，淮南王跪了这半日，怕要冻坏了。不如……”

“不如什么？是朕让他跪的？朕还能让他胁迫了去？愿跪便跪！”

一语方落，宣室殿外值守的黄门令入内，“启奏陛下，大鸿胪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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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庆云自辰时便掀袍跪于丹墀之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全身上下已被寒风打透。

膝盖早已从疼痛、麻木、到没了知觉。

可是他不能起来，这一跪，若没有得到天子的口谕而自行离去，便是认了输，两条路必选其一了。

为免夜长梦多，颜庆云彻夜写下表文，天明方成，未及用饭便匆匆进宫。强撑到此时，他视线早已模糊，浑身都在打颤。

这身体，好像不成了……

夏侯鸢低头跟在韩千载身后，在宫道上亦步亦趋，远远望见那个孤寒可怜的身影长跪于苍凉的大殿前，心被人拉扯一般，顿然忘了韩千载要她等燕国使者入殿，天子无暇他顾时，再偷偷将颜庆云劝走。

眼见颜庆云身形不稳，说话间便会倒地，她迈开脚步，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颜庆云眼前一黑，向前载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血溅宣室殿第一人时，头上并没有传来冷硬的触感，已经冻得麻木的下颚和身体反而感觉到一丝温暖柔软的触感。

原来是夏侯鸢千钧一发之际冲到颜庆云身边，回身滑跪下腰，双臂抱住颜庆云的腰背，肩膀撑住了颜庆云的头。

韩千载和燕国使者被眼前一幕惊呆，都在心里赞了一句，“漂亮！”

颜庆云强打精神将眼睛伸开一线，几个绛色袍角从他眼前匆匆而过，为首那位的几步，居然走出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他想抬头看一下来者何人，却有心无力。

夏侯鸢抱着冰雕，双手在他僵硬的背上猛搓，口里不停唤她：“小白，小白！不能在这里睡！我们回家再睡啊！”

错觉吗？颜庆云沉溺于一丝丝柔软温暖的触感中，喃喃道：“鸢宝啊，好冷”

“回家就不冷了，我们走！”

夏侯鸢感觉到那个冰雕在自己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喃喃道：“不可。”

“再不走就冻死了！”夏侯鸢急得咬牙切齿，颜庆云却如趴在自己身上的冰雕，轻轻“嗯”了一声，不动了。

夏侯鸢急的哭了出来，抱着冰雕在他耳边咬牙低声道：“颜庆云！你敢死在这，我就嫁给匈奴傻子，生十个八个孩子，再带着百万蛮子灭了大魏，挖了你颜家的祖坟！”

不知道颜氏祖宗如何反应，单说与匈奴战了几十年的夏侯鹰，若是泉下有知，听见这话也得掀了棺材板子。

颜庆云被这话惊得缓过神，确定不是错觉，自己就是脑子烧糊涂了也绝对想不出这么有创意的作死谋逆之言。

尽管脑子和身体都如灌了铅，他还是知道不能再让夏侯小太岁在宣室殿前畅所欲言了，倘或被人听了去，自己就是拼了命也救不了她。

颜庆云艰难抬手，撑着夏侯鸢的手臂，稍稍挺起上身，疑惑地望着夏侯鸢。“你……怎么进来的？”

“你别管，现在跟我回去，否则我现在就冲进宣室殿，自请明日就去和亲。说到做到！”

“.……”

温热的液体从面颊划过，颜庆云红了眼眶，缓缓摇头，“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夏侯鸢从没见颜庆云清醒时流过泪……她眼里的小白，面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柔和却坚定，似乎不紧不慢，却总能不声不响地让事情按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原来，他也有担忧恐惧和无能为力。

夏侯鸢鼻子一酸，忙用手背抹掉自己的眼泪，又用手指抹掉颜庆云的泪痕，强露出笑容，道：“全身上下，就脸没伤过，冻伤吹裂卖相就不好了，乖乖跟本公主回去！你不行了，本公主还罩得住！”

颜庆云苦涩一笑——这要命的和亲公主封号，一辈子不想听见。

夏侯小太岁，不，小公主，说着话便去搀颜庆云起身。“快啊，还不听话？”

颜庆云抬头，牵了牵冻住的唇角，心虚声更虚，“抱歉……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