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叙站起身，面朝着窗户，任由炽热的风，吹乱了他的衣袍。

“我是连州人，母亲是一位绣娘，父亲则在街上支了个摊替人家写书信，父亲母亲存了钱，让我上了学堂。那一年，连州先是发了洪水，摧垮了不少房屋，但幸好我们家没有。后来夏季，又闹了旱灾，许多人都举家往京城逃难去了，我们家也是。”

姜宁禾目光柔和的注视着他。

“在逃难到途中，父亲把所有的干粮留给我和母亲，父亲就在半道上饿死了。母亲又带着我继续逃，等逃到了离京城最近的滨州时，遇到了山贼。那一夜，我和母亲在滨州外的破庙里休息，山贼半夜出来打家劫舍，母亲被抓走，直到第二日天亮才回来。”

“我那时不懂，只看见母亲衣衫破烂，她嘴角红肿，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有密密麻麻的红痕。母亲回来什么也没说，只抱着我哭，当天夜里，母亲哄我睡着后，就上吊自杀了。我第二日醒来，用母亲留下的所有东西，想去买口棺材，最后也只买到了一张草席……”

杨叙说着，重重的吐了一口气，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手指的骨节捏的“咯咯……”作响。

姜宁禾有些愣住，她从未想到杨叙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以前在宫外，她问过他父母的事，那时候他闭口不提，她也就再没问过了。

她很是心疼眼前那个男人，这一生所有的苦难都让他遭受了。

姜宁禾搭在杨叙紧握的双手上，杨叙感受到了手掌的温度，他反手握住她的手。

“之后，我一个人逃难到京城，又遇到了你，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可是时间一晃，你渐渐长大了，该谈亲事了，我自知我配不上你，但我还是想努力一把。”

“后面，我就被骗进了宫。他们说是进宫做侍卫，我就去填了名单，没想到是沦为太监……那时我才知道，宫里的太监大多数都是被骗进来的。”

“最开始我是在内务府记录档案，内务府的黄公公见我字好，向上面提拔了我，我就到了御前伺候，那时候我只能在殿外，入不得正殿。我又巴结上带我入宫的福公公，他是陛下身边的首领太监，后来入了坤泰殿伺候，又得到了陛下的赏识，这才坐上了东厂厂公的位置。”

“第一年，我只照着陛下的吩咐行事，从不做逾越的事。第二年，我在东厂站稳了脚跟，就派人暗地里杀了福公，派万全万公公顶上了福公的位置，又派人装扮成山贼模样，在滨州烧杀抢掠，滨州的地方官上报了朝廷，我向陛下提起灭匪之事，还亲自带兵剿灭了那伙山贼……”

杨叙说的那样的平缓，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好似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旁观者。

但他握住姜宁禾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最初他是不愿意去提起这些事，后来杀的人多了，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还记得他第一次杀人，连着做了半个月噩梦，午夜时分他总想梦到那张惨死的脸。

姜宁禾听着他的这些遭遇，眼中起了雾，前半段是他自生的苦，而后半段则是为了她……

杨叙转过身，将姜宁禾拥入怀中，她的身体轻微颤抖。

他的下颚靠在她的头顶，他闭上眼睛，安抚道：“你不用想太多……”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嗡声道：“都是因为我。”

杨叙睁开眼，挨着青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我自愿的，不怪你。”

“可若不是我……”

“禾儿，真的不怪你。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选择这样做。”

他叫着她的名字，这是第一次这样叫她，让她有些愣住。

以前在宫外，他只是叫她小姐，从未喊过她的名字……

“禾儿……”

姜宁禾闻声抬起头看向杨叙，杨叙见她脸上布满泪痕，他一边替她擦去痕迹，一边说：“能再见到你，真好。”

夜里，杨叙并未离开春澜殿，他守在姜宁禾床前，看着熟睡中的人儿，不禁笑了笑。

他伸手抚摸上她的脸，她的睫毛动了动，他便收回了手。

他依旧靠着床身坐在地上，这一次他不是背对着她，而是侧着身子看着她。

他右手搭在床沿，轻轻握住姜宁禾的手……

第二日，待姜宁禾醒了后，杨叙就离开了春澜殿。

他刚回到东厂，高齐就叫住了他。

厂公之下，有四名督头，正是郑陆、何严、李忠和高齐。

高齐大多数时候都在御前，是杨叙提拔了万全后，又派他去伺候陛下。

一是探听朝野上的事，二是盯住万全。毕竟是在陛下身边伺候，怕他动了歪心思，给陛下吹耳边风。

上到军机要事，下到嫔妃侍寝，高齐都一一像杨叙汇报。在军机要事上东厂的手伸不到那么远，在后宫妃嫔这些事上，他不得不防范些。

晋贞帝还在时，皇后元氏就曾说前任厂公祸乱朝政、私敛钱财，在京郊购置了多处房产，还私下强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