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毒呢?”月融忽得开口,“谁给父亲下得毒?还有水银,”思绪忽得有些乱了,她快沉溺于无尽的自责,只知抓着一丝稻草要往外爬。
似乎再知晓得多些,她就可找到另一个罪人,能将她的罪过担了去,“水银是谁灌下的。”
陆侪笑得惨淡:“所中之毒,名曰天仙子。将军有伤处,便以此物做止痛之用。每时少用,自是无碍。”
“将军毒发之时再去查探,却见这天仙子每时分量都多用了三成。那时将军已有眼瞳散大,谵妄抽搐之症,不可再受战事劳苦侵扰。”
“待要深查,军医却已自刎了,老夫细细察看,于其隐秘之处发现一刺青,正是前朝已撤之梅花卫印记。”
梅花卫,乃自太祖之时便设下的刺探暗杀组织,专事监察朝中重臣,无人知面貌如何,只知其事成即自刎,绝无例外。
然时日久了,便有异心,时有越俎代庖行自除异己之事,当朝皇帝元嗣桢作皇子时便吃过这亏,若非慕景安舍命相护,现下便已是另一片天下。
是以元嗣桢一登位,便下旨将梅花卫尽数剿灭,风云几代帝王的梅花卫就此销声匿迹,而今却又重出江湖了么?这背后之主,会是下旨清剿的元嗣桢吗?
“将军只令烧了尸身,勿留痕迹。只是不过一日,京中便来了圣旨,勒令将军主动出击。”
“待将军回营,毒发之状已不可逆,将军唯恐遗体回京,遭姑娘发现异状深查,主动提出,要以神胶入体。”
“那神胶,亦是我亲手灌入了。”
为什么?月融双瞳几近充血,心绪翻涌间,却忽然问不出口了。
陆侪说了,父亲是怕她发现端倪,才甘愿受这神胶入体,皮肉脱坠之苦。
皮肉虚浮,那血中之毒,自然便难以现于皮面。又因神胶之功,得以尸身不腐,全无异状。
她往常所思及的所有匪夷所思,都是父亲以命换来的对她之保护。
她怪不了任何人,她只能怪自己,为了些年少情愫,将至亲逼上绝路。
心口堵得厉害,喉间干涩腥甜,月融忽得报以一笑,非喜非悲,不恨不恼,眼中空洞,不见神彩。
“多谢陆先生。”
谢陆侪全父亲遗愿,而今亦愿毫无隐瞒地为她解惑。
“多谢裘伯伯。”
谢裘晟撑起镇北一军,仍可护这北境太平。
“多谢裘大哥。”
谢裘震时时关注父亲旧宅,她才能有机会回这故地。
裘晟陆侪郑重回礼,唯裘震似乎被她称呼惊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颔首见礼。月融仍是笑着,说了告退,便自出了帐。
裘震待要跟上,却被裘晟叫住了。
“震儿,让她静静吧。”裘晟出声拦了他的去路,“她不会做傻事的。”
营里的风,丝毫不似将要入夏的样子,眼下深夜,吹来只觉刺骨。
月融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只有这凛冽寒风,能压住她混乱激荡的脑海。
风停了,脚步顿了,她抬眼看着,却是寄渊的帐子。
他独住一处帐子,哪怕前日里裘伯伯如何不喜,仍是尽心尽力地安排了他的衣食住行。
有些人便是如此,嘴上说着带刺的话,手中却做着所有温暖人心的事。
寄渊似有所感,明明没什么动静,却披着衣服过来撩开帘子,见着了还有些失魂落魄的月融。
“长姐?”寄渊惊讶之间声音大了,反应过来,立时将她拉进了帐篷,压了声音,“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可是有什么事?”月融仍是怔愣,无甚话语,寄渊便按着她于凳上坐了,又替她挽着裤腿,“可是腿疼了么?”
那腿上仍是青紫一大块,触目惊心,寄渊瞧着心疼,将手搓烫了些,轻轻盖了上去。
些许疼意唤回了她的神思,嘶了一声,寄渊便又将手下轻了些。
“腿疼就不要到处跑了,有什么事,找人知会我一声,我过去便是了。”
寄渊嘴里不住说着,不像个孩子,倒更像个话多的老头子:“或者我明日去寻裘将军,请求换一个离你近些的帐子,也方便照顾你。”
“傻孩子。”月融曲了指弯,敲在寄渊额上。寄渊像是预料到了一阵剧痛,脸蛋提前皱成一团,落在额头的指弯,却是意外地轻柔。
“怎么,以为我会用多大的劲吗?”月融笑着,“哪里用得着换帐子,我是腿疼又不是瘸了,做什么去麻烦人家。”
寄渊愣了,忽觉今夜的姐姐甚是温柔,温柔到,他觉着有些瘆人。
他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立马便被一巴掌拍了下来,才又嘿嘿笑了一声。
这才是她暴躁张扬的姐姐嘛。
“寄渊,”月融忽得轻轻揉着他的头顶,又引得他一身汗毛炸开,不知她为何如此不正常,刚要出声,便听她轻声问道,“你想回京么?”
寄渊一愣:“长姐为何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