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牛斗星一个人在夜幕中行走着,他的心情很不好,乱糟糟的,总想发火,可又没地儿发。
干脆找个小馆子,一个人喝点儿,有酒压着,心里的火兴许就下去了。
正寻思该去哪家馆子才好,突然有人在背后喊了他一声。
“牛队长。”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牛斗星暗自好笑,他现在已经不是牛队长了,而是牛巡长,估摸着这位姑娘还不知道他已经从骑警降级为巡警了。
回头,细看。
黑暗中,站着一个女子。
看不清样貌,从身段儿来看,确实是个年轻女子。虽看不清脸,倒也能看清她身上穿着一件浅红碎花宽身旗袍。
这么冷的天,穿的这么单薄,她难得不觉得冷么。
“你喊我呀?”牛斗星没什么好气地问她。
“是。”那女子说话了,“我认识您,您以前总骑马从我家门前过。每回一听到铃铛响,我跟姐姐就会趴在二楼的窗口看您。我姐说,您是好人,跟那些穿制服的不一样。她还说,往后遇到难处了,就让我找您。”
牛斗星冷冷一笑,他对这个女子并无好感。
你想呀,一个大姑娘家,都这个点儿了,还不回家,能是什么正经人家吗?
在牛斗星的认知中,这个女人定是一只夜间流莺。说难听点儿,这叫野鸡。
她们善于逢场作戏,嘴里如同含着蜜,专挑好听的说,甜腻腻、麻酥酥,叫那些登徒浪子们听了欲罢不能,乖乖跟着她们进巷子,把自己兜里的钱,放进她们的兜里。因此,从她们嘴里说出的话,一个字儿也不能信。
“那你有事么?”牛斗星冷冰冰地问了那只流莺一句。
“我——”欲言又止,似乎难为情。
“也就是没事了。”牛斗星轻蔑地说,“好好干你的营生吧,别什么人都惦着勾搭。”
言外之意,他牛斗星是正人君子,绝非好色之徒。
说罢,转身就走。
“牛队——”那只流莺本想喊住牛斗星,却又似难为情般,收声不喊了。
她转过身,抽抽搭搭地向着一条小路走去,在经过路口那盏昏昏暗暗的路灯时,既看不见人,也没有影子,只有哀怨的饮泣声。
说来也怪,牛斗星本想去喝酒,却叫这只不长眼的流莺给搅得没了喝酒的心情。
那只流莺不揣冒昧的出现,让他的心里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那个女人这一刻正在灯红酒绿中,与那些油头粉面、衣冠楚楚的男人们,说笑、跳舞,纵情娱乐,尽展妩媚。说不定,在醉酒后,还会跟人……
算了,不想了。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巷子。在一处有着灰瓦房的院门前停住了脚。
这不是他牛斗星的宅子,而是他临时租住的窝。
院子里,连他在内,住着三户人家。
住在北屋的那户姓金,是旗人,街面上都管他叫一声金二爷。
金二爷是房东,老两口子,已经年过花甲了,没有孩子,俩人住着挺大一个院子觉着冷清,于是往外出租。
早于牛斗星租金二爷家房子的是个车夫,姓鲁,山东人,三十好几了,一个人住,没媳妇,人很随和,见人就乐,大嘴叉子一咧,足能咧到耳根子,话格外多,因此得了个外号——鲁大嘴。
牛斗星租下金二爷的东厢房已经大半年了,租金说好半月一付,即便一时马虎错过了日子,金二爷也从来不催,每回拿钱到金二爷屋里,金二爷反倒不好意思似地让来让去,一点儿房东的样子也没有。
牛斗星迈步上了青石台阶,抬手敲了敲门。
“金二爷、金二婶,还没睡吧,劳烦给开下门,我回来了。”
每次回来,须先叫门,进到了院子里,才掏钥匙开自己那屋的屋门。
今儿个开门的是金二婶,人特好,没有一点儿房东太太的架子,就跟自家的亲婶子似的,每回牛斗星回来的时候,只要跟金二婶进了面儿,金二婶准保嘘寒问暖一番,这叫牛斗星反倒觉着有些不自在了。
这不,刚一开门,便又是一通吃没吃饭呀,冷不冷呀,要不要喝点酒暖和暖和呀,这套听了不下百次的话。
牛斗星出于礼貌,简单地回了几句,便请金二婶赶紧进去陪金二爷去,他说他困了,要赶紧睡觉,不然明儿一早准起不来。
金二婶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听牛斗星这么一说,便赶紧插好院门回了屋。
牛斗星进到屋里,一拉灯绳,电灯亮了。
金二爷别看上了岁数,却是个新派人,见不少有钱人家扯了电线,按了电灯,他眼热,于是不惜花了一大笔钱,给自家也安了电灯。整条巷子,就他一家有电灯,自然他家最气派。金二爷说了,这洋人的玩意儿就是地道,一拉线儿,立马有亮,不呛鼻子还贼亮,老婆子纳鞋底子,再也不怕扎着手了。
没等牛斗星将黑呢子大衣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