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的酒是好酒,却——并不好喝。
张十三此刻已经无心再饮。不动、不语、面无表情。
他不语,唐进士同样不语,胡老顺更是不语。就连空气,都安静了。
良久,唐进士才将这死寂打破。
“妹夫,我知道你有犹豫。可就算不为我,为了小玉,你也要帮帮我。”
“关她什么事?”
张十三的话语中带着烦躁,他那颗稳如泰山的心,分明已经动了。
“嗐……”唐进士叹气,“找我追债的那人,曾亲口在我面前扬言,倘若到了期限,我仍找不回那样东西,他不仅要我父子二人的命,凡是跟唐家沾亲带故的,所有人的命,他都要拿了去。小玉是我的亲妹子,他将我父子碎尸万段之后,下一个要千刀万剐的,必是小玉!”
此言一出,张十三的眉头陡然一抖。他已经不那么沉稳了。
唐进士见自己一番话撼动了一座山,便再添一把火,要将山石彻底熔化。
“张老弟,以愚兄所见,你藏有宝藏这件事,小玉并不知情。你之所以隐瞒此事,倒不是你要防着她,而是你要护着她。”
“嗐……”张十三不由得惆怅叹气,陡然端起酒盅,将“难喝”的酒,一口吞下肚,感慨:“大哥所言极是。”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重了不说,还管唐进士叫了一声大哥。
“好妹夫!”唐进士不禁又落下老泪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从今往后,你我弟兄,多亲多近。咱们一家子,和和睦睦,再不提过去那些恩恩怨怨。”说着话,双手端起酒盅,“我先干为敬。”
张十三端起酒盅,回敬唐进士。
一饮而尽,说声:“也罢!”
如此,便是他答应了唐进士的请求。
……
东瀛楼外的袁三,也终于等到了朱大常踉踉跄跄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胶皮!”
朱大常扬起胳膊,朝不远处一个“趴活儿”的车夫吆喝着。
车夫赶紧拉车到了跟前。
拿下挂在脖子上的手巾板儿,熟练地在车座上掸了几下。
“这位爷,您步步高升。”
您听听,多热情,多客气,真他妈会说话。抬脚上车,叫步步高升,任谁听了,心里不都得乐呵呵的。
朱大常上了车,恨不能整个人都躺在车座上。
那两个车轱辘倒霉了,立时就被压瘪了。
车夫端起车把,询问:“这位爷,您让小的伺候您到哪条街?”
“旭街,二十八号。”朱大常醉醺醺地说着。
袁三听得真切,琢磨:“旭街归日租界管,原来朱大常住在东洋人的地盘上。大兰子难不成就被关在旭街二十八号?”
先别管是不是了,先跟着走吧,到了地儿,也就知道了。
这时,华灯初上,租界里的路灯,亮得足能把人的眼珠子晃瞎。反观不归租界管的地儿,乌漆墨黑一大片,透着一股子瘆人发毛的气息。
那些大大小小的夜总会、俱乐部、游乐场,这当儿正是开始上座的时候,那数不清的,花花绿绿的电灯泡,衬托着广告牌上一个个搔首弄姿的大美人儿,搭配着一首首时髦的歌曲,这边唱“夜来香”,那边唱“何日君再来”,灌进人的耳朵里,嘿呦喂,浑身上下的骨头节儿都酥麻了。
袁三心说:“嘛叫人间仙境,这他妈就叫人间仙境。等往后三爷发了财,天天住在人间仙境里!”
正尾随着胶皮跑得欢,突然间,朱大常像是犯了神经病似的,大叫了起来。
“停车,快停车,那是桂桂子,看不见么,那是桂桂子……”
车夫急忙刹住两只脚,车轮立时停住了。
前面,维格多利夜总会的门口,七色霓虹灯下,一大帮子人围拢着一个女子。
袁三眼睛何其贼,他在看清那女子容颜的一瞬间,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满头卷发,珠光宝气,开叉的旗袍,红色高跟鞋,那张脸简直——简直美得无法形容。都说西施美,可谁见过西施长啥样儿。眼前这位,不正是活西施么。
天爷,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好看的大姑娘。没错了,是桂桂子,最红最红的大明星——桂桂子。
袁三终于见着了新闻纸上每天必出现的桂桂子小姐,他激动地泪流满面,他真想冲进人群,学着那些人的样子,请桂桂子小姐为自己签个名。但他压根就没这个胆儿,他是要饭花子,他知道自己连靠边儿都不配。
朱大常好似一头跳圈的大肥猪,一骨碌从车上翻了下来。
扯嗓子大叫:“桂桂子,我的桂桂子,我的心肝宝贝呦……”
“爷!”车夫一把拽住了朱大常的袖子,几近哀求,“您还没给车钱呢。”
“在这儿候着,爷亏不了你的车钱。”一下挣开车夫的手,晃悠着大胖身子,直奔人群冲了过去。
朱大常与众人簇拥着国色天香的桂桂子小姐进去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