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堇要拜访的那位朋友坐在堂屋里，戴着副眼镜在削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头，桌角摆着的是和我手里一模一样的木牌。

“梅伯，”云堇扬起笑脸，提高嗓门跨进门槛，“您身子骨好点了吗？”

梅伯搁下手里的刻刀，转过头来，是一张瘦削蜡黄、饱经风霜的脸：“云先生？怎的今儿又得闲，来看我这老头儿了？”

“您可别再叫我云先生，折煞我了，”云堇给我拖了个凳子，一起在梅伯面前坐下，“她是云翰社新来的学徒，我前些日写了出新戏，特来找您指教指教。”

原来梅伯是云堇娘亲年轻时搭戏的名角。

梅伯眼睛不好，耳朵也不灵，聊了会儿，直摆手：“算了，跟年轻人说话，费劲，你有空把台本拿来，我读台本就成。”

云堇笑吟吟：“您不耐烦听我说，唱给您总行了吧？”

她站到屋中央，清了清嗓，拿起身段，脆声起调。

虽然不是在戏台上，但一颦一笑，比在台上还要认真。

“这小妮子总说，她学她娘的戏，十分中只得三分，”云堇唱得婉转，梅伯眯着眼打拍，对我说，“可你看她，要我说啊，就是她娘本人来了，也得甘拜下风。”

我想起自己的学徒身份：“嗯嗯！很值得我学习！”

梅伯扶了扶眼镜：“得了吧，就你这嗓，当群演都上不得台面。”

扎心了。

“其实我唱歌还挺拿手的，”我狡辩，“哒，哒哒哒哒……”

讨论完新戏，云堇又帮厨做了顿饭，一块吃完才走。

外面薄暮残照，她走在小路上，拢了拢衣领，叹气：“秋夜好凉呀，不知梅伯晚间被子会不会薄。”

“梅伯不是名角吗，怎么一个人住在偏郊？”我问。

“年轻时是名角，”云堇说，“做我们这行，黄金时期一过，体力与嗓子跟不上了，要么退隐幕后，像我娘，要么就去当师傅。梅伯两样都没选，来了海边，捕鱼为生。”

云堇的语气是很可惜的。

我瞧着天边隐现的星星：“那胡桃来这里是……”

云堇无声点头。

“大家都会死的。”我安慰她，想起兜里那块木牌，拧了拧眉，还是把下文吞回了肚子里。

我也会死，你也会。

所以，不要伤心。

云堇回云翰社，我回群玉阁。

我坐在上升中的浮空石边缘，把云堇分别时交给我的药方妥帖揣进怀里。

云翰社学徒明天第一个任务，是跑腿去不卜庐给梅伯抓药。

“不卜庐，不不，卜卜，”我念叨，“好奇怪的名字……”

“在与神同行的国度，偶尔会出现不敬神的人，不敬神，不信命，也不向天作卜，”浮空石微微一沉，淡冷的嗓音自我身后传来，“他们正是如今璃月的基石，支撑起人治的时代。”

“不要冷不丁在人背后出现啊……”我打了个抖，边给自己顺气边回头，“魈。”

不足两平米的立足之处，他手臂环胸站在那里，被夜风吹动的墨发下，眉心在我叫到他名字的那刻紧了又松。

口口声声改日再见的少年，一个昼夜便又回到了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