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雪止。
金辉撒在茫茫雪地里,格外刺目。
少年郎捧着一本黄皮书,茫然站在破庙门口。
雪沃山林,彷佛天地融于一张未染分毫墨汁的宣纸,又如绒毛拂地,云落人间。
云里有一长串滴着红血的脚印,自北向南而去。
有寒风扑面而来,使得陈鹿灵打了一个激灵。
他连忙将那黄皮书塞进怀里,小跑到庙前的雪地里隆起的一堆突起。
尽管雪已停歇,但那积厚的雪地表面却被日头照射而消融一些,使得他前进时异常艰难。
双脚一深一浅,着力有别,却叫陈鹿灵不慎于雪泥里摔在那堆突起前。
他趴在雪里,却也不顾疼痛,伸手便要去刨那昨夜被自己堆起的小雪山。
挖啊挖,混着消融的雪水与腥红。
那只被人一掌劈下的马头赫然躺在被陈鹿灵挖出的雪坑里。
马头骇然地睁着如龙眼核般大小的眼珠子,从眼里似乎能瞧见临死前那一刻无限的惊慌失措。
真的,是真的……
昨晚发生的景象,不是假的。
知道结果后的陈鹿灵,默默地用双手将雪覆回,轻轻盖在死未瞑目的马头上。
直到重归于处。
他起了身,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摸了摸肚皮,又跑向了破庙内。
庙里,一侧是满堆烧成木炭的积灰与半身裹满了血的马肉,一侧是烧黑了的残破佛身与满地狼藉。
唯独不见……
那裹着陈鹿灵准备了多日的大饼包袱。
“死秃子!”
“王八蛋啊——”
有人伤心的仰天大骂着,声音连绵不绝。
叫骂声甚至震得那破了几个大洞的木窗连连散落些灰尘来。
而一望无际的雪野里,喊声被吸附于山林间,激起飞鸟腾空,却也无人听见。
……
……
数日后,某处小平原上,雪已消融殆尽。
此时已过腊月半数,有寒梅立于枝头。
穿着一袭红衣的秦绾绾坐在田埂边,痴痴地望着远处山林间那红褐色的花朵于寒风里摆动。
除夕将要来临,意味着她又长大了一岁。
可爹娘都已不在了,长大又有什么意义呢?
以往她总会背着爹爹在新年的日子里拿些书本看,虽然很多字不认得,但新年里即使被爹爹发现也好歹不会说她。
尽管村子里又来了一位教书的先生,而且说过不论男女都可去学堂念书,但秦绾绾已然失去了读书的想法。
少女起了身,尽力抓起身侧安然躺着的长剑。
长剑与她一般大小,于秦绾绾而言异常沉重,只能用双手才能勉强拿起。
她将剑举在身前,细细打量着。
剑鞘乌黑里透着一抹暗朱红色,而剑柄尾端系有一根红丝绳。
“寒梅,你叫寒梅剑。”
有风袭来,如剑抖动。
红衣少女吃力地拿着寒梅剑,不见于田埂。
远处,山边里数枝寒梅于劲风里不断沉浮,在寒冬里悄然落下几片。
犹如另一处田埂间缓缓而来为人送行的纸白花飞落半空,又落至结满寒霜的青草间。
哀乐响彻两旁的稻田里。
无数如雪白的白布随着几只唢呐渐渐出现,人们披着麻衣,尽显悲伤之意。
头顶白布,身披宽大麻衣而显得无比肥硕的少年郎随着哭哭啼啼的人行走着,却未有一滴泪水。
“最近村里的丧事一个接一个,真让人头疼。”
“方才秦夫子家的小丫头还坐在那,怎么这会没人影了?这丫头自从爹娘被马匪杀了,便奇奇怪怪的。”
“天杀的马匪!干你们娘嘞!”
“再来俺定要给他们几锄子,教他们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见见颜色!”
“害!我听说最村北那一家的男娃也不见了,天知道是不是也死了……”
“真的假的?我一直听说那家人很古怪,夜里常听见刀剑声,有一回,我碰巧路过,还听到了几声哇哇哇的惨叫,着实吓人。”
“咦!莫吓唬俺,你这扯得也太邪乎了。”
“骗你作甚,他娘的!”
“好了好了,这苏家办丧事扯这么多干甚!你说苏清泉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夜里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围在田野里竖着锄头的数人议论着,瞧见那丧队到了跟前,都纷纷自觉地闭嘴走散了开。
纸白花随着哀乐尽散,落在田埂两侧。
苏清贵瞥眼朝那田野里的人看去,眼里闪过一丝愠色,悄悄记下这几人的样貌又转过头朝前看去。
“张家的张三,李家的李二,赵家的婆娘,还有一个好像是王家的王二狗。你们几家的粮食都别想卖出去了。”
胖子心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