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场雪下在年二十七那天。

长安城纷纷扬扬，白雪映着红墙下了三天，雪厚的堆到了人小腿肚儿。长街上除了扫雪的宫人，整座皇城安静的连鸟雀叫声都没了。侍卫、宫女都懒着，到了年关，没一个积极的，都想着过年的饷银什么时候能够下来。

那人便是在这个日子里，趁着没人看守跑出来的。也不是跑，他脚筋被挑断，才新接上不足一个月，本是没有办法下地的，可今天已经年二十七了，年前所有犯人会在二十九统一押往校场砍首，他要救人，就得赶在二十九之前。

他走一步路，就跌一跤，没有人会去扶他，扫雪的宫人见了他也视若无睹，假装这人是空气看不见。他只想走快点，可跌的次数多了，那白皙的连个茧子都没有的手掌心全被蹭破了皮，一手心的血，长袄的下摆，膝盖往下也都被划破，露出小腿和膝盖没有一处好地，血红血红的。

皇帝住的太极殿还有很远的路，他停不得，也实在爬不起来了，索性就是爬也要爬到太极殿去。白皑的雪地里，这一条殷红的血色尤为显眼。

太极殿内焚了一味清心醒神香，皇帝高坐殿上看着手中的折子发笑不止，“留。这是朕今天看到的第七份要朕留用李明德的折子了。”

笑意逐渐凝固在嘴角，高位上的帝王眼底显出无尽的冷意，折子的一角被捏的发皱。不得不说他竹天玄真是好本事！身被囚于大内，已然是自身难保，一门心思还指望着保一个李明德！

“来人！将李明德押往玄武门候审。”

服侍在皇帝身边的邓锦躬身应“喏”。他即刻出去吩咐了人去办。

再回大殿的时候，把茶杯放在皇帝手边，“陛下，长枫院的那位跑出来了，现下直往太极殿来呢。不过他腿伤没好，听说连路都走不稳，走一步，跌一步，现下已经站不起来，正往太极殿爬来。这寒天腊月大雪天里的，要不要派暖轿……”

皇帝手上动作一顿，“随他去。爬不动了，他自然会回去。”

“奴婢是想他会不会冻晕在路上。”

“若是晕了，再派顶轿子把人送回去。”

邓锦心下了然，点头应答：“喏。”

原先皇帝对那竹天玄也算有心，只是那人无意，心中记挂着一个谋反叛乱的李明德，设计逃离了皇宫，逃离了皇帝的恩宠，辜负了圣意。

他以为他逃得了，却没想过普天之下皆是王土，任凭逃到天涯海角还是被抓了回来，同那奸夫一道被抓了回来；他触怒天颜，彻底惹恼了皇帝，被挑断了脚筋，废了他一双腿算作是教训。

竹天玄丢失了皇帝的恩宠，要想面圣简直难上加难。这三个月来，被当作是一件抛弃的物品丢在长枫院内，无人照料，睡着发霉的被子，吃着发馊的食物。宫里人都是看皇帝眼色行事的，这些皇帝心中自然是清楚的，但只是不愿意再为了一个几番忤逆他的人再费心思。就让人半死不活的在长枫院吊了这几个月。

而今，年二十七还要眼巴巴的来求他，想要见他，所为何人，所为何事，皇帝心中如明镜一般。

竹天玄爬了两天，坚挺着没有晕过去，终于从皇宫最偏远的长枫院爬到了皇帝日常处理朝政要务的太极殿。他一身带血的青灰色棉袄跪在太极殿门口的青砖下面。

皇帝不想见他，就算邓锦通传了又能怎样。只不过是等人晕倒的时候，派一顶轿子把人送回去罢！竹天玄却也坚挺，鹅毛大的雪落满了两肩，不过两个时辰他在这雪地里面被堆成了一个雪人，只有一双黑眼珠子还露在外面，熠熠闪光。

邓锦少有心软的时候，也是见了他浑身都在打哆嗦，忍不住上前劝了一句：“您还是请回吧，陛下是不会见您的。”

竹天玄了闭了下眼睛，睫毛上担着的雪花扑朔朔的往下掉，“劳烦公公……再通报一次。”他开口，声音中气不足，虚弱的几乎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恰此时，殿内声音响起，“带他进来。”威严的声音从大殿传到屋外。皇帝发话，邓锦自然是立刻照办，叫了两个小太监把青砖上的人拖起来，往殿中拖拽去。

当下，人已经冻得浑身红肿，一下子进入到温暖的殿里面，蜷在地毯上一直不停发抖，连最基本的请安问好都做不到。历时三个月不见，那人消瘦了一大圈，身上又穿着一身青灰的旧袄子，看上去就更像是一根竹竿了。

皇帝眉头微皱，邓锦立刻明白了意思，唤了几个太监抬了两盆雪进来，剥开竹天玄身上的破袄子，用雪细细搓着，搓了一时半刻，那人才缓过来一些，神识略微清明，便恭敬规整的跪在皇帝面前，行了一记大礼：

“罪臣，竹天玄参见陛下。”

“罪？你何曾有罪，朕何时治过你的罪啊？”

皇帝眼尾吊红，面前这张脸让他爱极，更让他恨极！如果没有他竹天玄，就没有大平朝慕家的天下。可他若是以为大平朝离不开一个竹天玄，那便是大错特错！大平朝唯一离不得的只有当今皇帝，慕妖！

竹天玄闭了闭眼睛，眼底的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