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欢站在那日的宫楼上,出神地望着满宫的赤红灯火。那座翠顶宫殿里,一身红装的男子发疯似地拉过每一个遇到的人斥问,却总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青梧像她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又消失了。
裴云景出现在她身旁,与她一同望着遥远的那道模糊身影。
“姑姑。”他道,“若是被父亲知道你擅自成了婚,怕是要动怒了。”
她没说话,思绪似乎飘了很远,穿过时间长河,来到那个五岁的稚童面前。
他说:“我一定会娶你的。”
他的愿望,一直都是娶她。
她抬手在额心碧纹一点,牵出一道淡青色的灵光,一挥手散作漫天星光,撒落在皇宫的每个角落。
裴云景大惊;“姑姑!为什么要为这不相干的人散去你千年气运!”
这一世,没有惩罚,没有天谴。姚柏卿所行之事,杀戮也好拯救也罢,没有让青梧沾手半分。
青欢只是眉眼低垂,轻声道:“我欠他的。”
……
那年,先帝驾崩,姚氏皇七子柏卿继位,山河一统,世族归顺,皆臣服于大蜀皇室。
帝立发妻青梧为后,三千梧桐满宫墙,鸾阁独守一枝青。
柏帝二十年春,帝病重,传位与宗室子,退居青鸾阁。在位二十年,四方平定,九州清宴,万民来朝,天下太平。
世人都记得先帝在位的二十年,世人都记得姚柏卿和青梧的二十年。
年少相识,十年陪伴,十年征战,一朝继位,半夕欢喜,余生痴念。
……
病榻上老人热泪盈眶,想伸手去牵她,在看见自己褶皱的皮肤后又瑟缩回来。
他抹了把眼泪,手忙脚乱地整理了衣衫又检查了发冠,才努力牵出一抹微笑,道:“我老了,你却韶颜依旧。”
青欢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低下头不作声。
“我找了你许多年。北境的雪山,南疆的荒原,西域的大漠,还有极东的荧海,你曾说过想去逛逛的地方,我全替我们走了一遍。”
“我去沧清门问过,他们都不认识青梧。四海八荒没有一个人见过青梧。有时候我都以为那是我的一场梦。”
“青梧,青梧……”他极力克制自己,却还是心口酸涩得厉害,“还好,你还活着,活的好好的,没有再受伤,没有被欺负。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好好的。”
青欢终于是接住他的手,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对不起。”
他笑了,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恣意纵马,张扬得如北疆朝阳的少年郎,只是眼里再也没有那时的光亮。
“我从来不怪你。”他嗅着空气中熟悉的青草气,“我的青梧是草原上的风,是自由、快乐,不该受拘束的。这么多年,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平安……只要你平安就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发现自己除了道歉什么也做不了。
他替她擦去眼泪,柔声道:“别哭了,你这样,叫我怎么能放心走……”
“柏卿!”她再也忍不住,第一次主动将他抱住,手足无措,“为什么会病了?我千年的气运全给了你,你就算不能长命百岁,也当身体康健才对。”
姚柏卿的眼神有些溃散,似乎是想到了极其痛苦的事,好半晌他才嗫喏着开口:“我送你的小青马死了。”
她最喜欢的小青马死了,连带着带走了他所有的气力。
青欢失声痛哭。姚柏卿看向黎霁,手却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如今有人照顾你了,我就放心了。”
黎霁别过头不忍再看。
“原来你叫青欢啊,真好听。”
“可我还是喜欢你叫青梧,青梧才是姚柏卿一个人的。”
“每一回你虽是看着我,目光却总是直直地穿过我,遥远地注视着另一个人。我知道,你不爱我。但至少在宫墙之上的那一天,有那么一瞬,你爱的只是我,只是姚柏卿。”
“缅邈岁月,缱绻平生。”他笑,“没关系,姚柏卿爱青梧就够了。”
老人垂下手,就那么靠在青衣女子肩上睡着了。
窗外风过梧桐沙沙作响,那年散去的星光渐渐重新汇聚成一团淡青色的灵光,重新没入她额间的碧纹。
你不告而别让我等了五十年,但能再一次见到你,就都不算什么。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他在春日的青梧中娶了心爱的姑娘,死在与她重逢那日的风雪中。
二十年,于她不过漫漫长河中的一瞬,于他却是极尽痴念的一生。
青欢伸手幻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偏头在那人耳畔轻声道:“如此,青梧圆了你我未饮的那杯合卺酒。”
……
帝四十一年,人皇柏帝,崩。
沧清门青欢仙尊亲自为其入殓,于青鸾阁内折下一枝梧桐,随棺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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