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人幽怨的哭笑声中，严绶寅不寒而栗。他起身上前，想要摸她的头发，想要抱抱她，想要将她从那团巨大的痛苦中拽出来。

青蛉却向后退去，任严绶寅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眼角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两个人彼此相对、无法再靠近的距离，恰是情人之间一旦出现就无法忽视的巨大裂痕。

青蛉抿了抿嘴唇，不情愿却还是说了出口，“右相大人，你以为我还不知道舜华楼干的是什么样勾当么？我早已不是当初你春风得意迎娶西宁侯独女时的我了！若是你真有心要与我白头偕老，当年你攀上程大人，鱼跃龙门之际，就是最好的时候了。那时我就知道，你野心勃勃，一个程大人根本满足不了你。你是如何能将晴雅郡主娶到手的？”

严绶寅抬手，低沉着声音说，“住嘴。别再说了。”

“不！”青蛉仰天长笑，“怎么？你不想听？过了这么多年你自己也没放下吧？那年你在舜华楼认识了李元兆，他与晴雅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他到死应该也不知道，自己视为知己好友的寅卿，就是你！贪图西宁侯滔天的权势，为了得到晴雅，竟然谋害了他！李夫人还收你为义子。向她奉茶喊她一声义母的时候，你当真不怕天打雷劈么？”

严绶寅重重捶了一拳桌子，“我让你别再说下去了。”声音不大，却十分凶狠。

青蛉苦涩又虚弱，泪流满面问他，“这才哪儿到哪儿？起初你落魄无依，我惜你爱你，半分委屈也不忍让你受。你如何能在皇城落脚？如何能在皇城置下产业？如何能一只脚踏进富贵窟？”

严绶寅见不得她柔弱模样，心虚地捂着额头，无奈地闭上眼，咽了咽喉咙，“是，没有你没有我严绶寅的今天。”

“是，都是我咎由自取！到你今日泼天的富贵，全是凭着你黑透了的心！我早该告诉自己，一个能靠着女人生活的男人，即便发迹，一辈子都是富贵的走狗！不怕告诉你，这些年你明里暗里干的那些腌臜事，我全都知道！当然了，被你害死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天下，但凡富贵当权者，没有一个干干净净的。”

严绶寅头皮发麻，只好说，“你能有这样的觉悟，也不枉费松照月这么多年悉心培养你。”

“呸！”青蛉啐了一口，接着控诉，“他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来自于我与姐妹们的血与泪。正如你的每一分每一毫。多年来，你哄着谏大夫真以为你是寒门贵子。其实呢，傍着西宁侯，一边跪舔权贵，一边装模作样为穷苦百姓说话。靠着两面三刀，不断清除异己。放眼皇城这些年倒了台的高门大户，里头多多少少都有点你的缘故。就这，你还有脸说松照月出尔反尔？你想拖延兑现娶我的承诺，更想我在左相那儿看看他有哪些门客！想看看谁是真心投靠你，谁是和你一样表里不一的反骨！”

严绶寅吃力地叹了口气，“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早点抽身离我而去？还至于今日在这儿说这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活着的人可以为他而死，而拥有爱的人即使死了却还像活着一样。过去无论我做了什么，只要想着你，即便是狰狞的伤口，都会飞出美丽的蝴蝶。我总以为，我可以永远爱着你。”她温柔的嘴里，好像终于说出了最狠的话。

严绶寅顿时怵了，即便是他当年迎娶郡主的时候，眼前的女子都是全心全意设身处地为他考虑的，对他是半句责怪都没有的。严绶寅不禁双手握住她的凝脂香肩，追问她道，“芽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以为你会永远爱我？你为我做了那么许多，竟然是不爱我了？”

“不，右相大人，过去爱。直到今日今夜，直到此时此刻，我不能再爱下去了。就像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了、爱着爱着就越来越爱，感情原来也是这样突然就结束了。”她推开他，哽咽说，“一去不返，沧海桑田。”

男人女人之间，一旦动了情不得善终，结局终归是唏嘘的。

严绶寅终于爆发，“我愿意么？你以为我愿意么！我不是不记得我对你许下的承诺，就像我不是不记得我心中期许的太平盛世！我也愤怒过，我也怨过，恨过。最后发现，我能怪谁呢！要怨就怨自己生在没落的寒门。这世上，人人都那么虚伪，人人都那么势利，要怨就怨我自己年少无知，以为自己不喜欢就可以改变周围的人，以为靠着几行掏心掏肺的真心话就能醒世惊人。还有，你呢？你们舜华楼干的不就是笼络人心的买卖么！若不是我青年才俊对你一片痴诚，你会高看我？若不是我有可能博个前程给你换个自由身，你会厚待我？没错，我的心是黑了，黑透了。可是我唯独独对你是真心，唯独这一点你不能否定我，我从来都是爱你的！”

“我于郎是珊瑚宝树生海底，郎于我是明星白石在天边。易求海上琼枝树，难得寅郎一纸书。”

严绶寅早已泣不成声。他仰面长长吸了口气，几次想要平复心绪，镇定下来了才又继续说，“曾经我也以为，靠自己可以改变你我二人的命运啊。不在你身边的日子，我没有一天不在惶恐……”说到这儿，严绶寅再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