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教书的同事喊程明生离开，后者却摆摆手，随意扯了个谎拒绝了。

其余几人和程明生关系原本就没多要好，当下没多说，也就和他告别走了。

夜凉如水。

舞厅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程明生才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歌舞厅里走出来。

他穿了一件皮夹克，身形修长，和门卫交流了一会儿，又递了一支烟，这才笑眯眯地推着二八杠自行车离开。

程易没想到会看见程明生。

他站在街道拐角，黑着脸，双手抄兜看着自己。

即便腿不好，可他身形依旧挺得笔直，料峭的寒风一吹，他头发有些乱。

“哥？你咋来了？”

程易笑着道。

他推着自行车走过去，仿佛压根没看见程明生那皱着的眉头。

“我要不来，你就准备一直干这事儿？”

程明生语气一沉，声音稍稍大了一些，“你知不知道外面人都怎么说你，怎么说咱们程家？”

“就因为你，我现在里外不是人，爹妈也跟着一起受连累！”

“你就不能好好找份事儿做，找个正经班上？就非得搞这些歪门邪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叫人说闲话？！”

程明生的声音越来越大，神色也激动了起来。

他的双颊隐约涨红，手也不自觉地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实际上，这些话，更多的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绪罢了。

程明生这辈子，因为这条腿，不知道被多少人瞧不起，可他拼着一口气，愣是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因此也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

即便赵娟找着由头和自己吵架，程明生都没有提离婚俩字儿。

他要面儿。

熬得生活一地鸡毛，他都不肯提离婚。

程易耸了耸肩，扶着自行车，却盯着程明生笑了出来。

“说闲话？能说什么闲话？”

程易眉一挑，笑道，“我靠我自己的双手挣钱，钱来得堂堂正正，有什么闲话能说？”

程明生：“……”

他没想到程易能说出这种话。

这年头，虽然经商搞私营经济合法，但是总归不体面。

尤其是家里头有在体制内上班的，多多少少会受到点影响，拿着本分工资就算了，要是想往上爬一爬，难免被人背后说些难听话。

程明生也是有野心的。

起码今年的优秀教师，他想争一争。

“这些都是捞偏门，能有什么好？金凤凰歌舞厅是什么地儿你心里头没数？”

程明生急了，盯着程易急冲冲道：“里头多是些见不得光的，你在这地方呆，简直是自毁名声！叫我和爹妈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你怎么这么自私！”

这俩字忽然触到了程易某一块心思。

他神色有些晦暗，盯着程明生看了一会儿，眼里到底是冷了下来。

“我一直这么自私，大哥你难道不知道？”

他耸耸肩，跨坐上自行车，看着程明生道：“我靠我自己的手挣钱吃饭，不觉得有什么丢脸，你要是觉得丢了你的面儿，今后出去大可以说我和你没关系。”

程易说完，骑上自行车，径直擦着程明生离开了。

夜里的风寒冷，刮着程易的脸生疼，踩着自行车的脚，又快又急。

他骑在漆黑的夜路里，脑海里的陈年旧事，一并翻涌了上来。

十几岁的少年，也曾心高气傲，尤其是在学习上也是有着聪明自豪。

别人铆足了劲儿也考不了多少分，可是程易聪明，那些功课，不过随随便便看两眼，做些题目，就觉得不过如此。

简单。

大哥从小自卑又要强，念书也不如自己，总比自己差几名，但程易是真的喜欢这个大哥。

因此常常辅导他功课，也经常劝他，虽说考不上年级第一，考个前五再咬咬牙，往前爬一两名，中专师范指定没问题。

至于程易自己。

少年志在高远，惦记着上高中，上大学，最好上个清华北大，出人头地，好做一回真正的人中龙凤。

可独独那一年除夕。

家里头吃年夜饭，他从门外捡了一些碎炮仗，又想着悄悄折回偷家里头的火柴。

没想到刚走到屋檐下，就听见他妈齐英在小声哭泣。

哽咽而压抑，和程兆根哭道：“咋办哟？咱也没钱了，俩娃念书都好，这咋整？两人都念书，咱压根供不起，不然，明儿个我去县城里头卖血？咱俩挨个卖，总不叫人瞧出来，不然的话，这一开春就要交学费了，家里头可真的是半个子儿都那不出来了呀！”

程兆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沉默了很久。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声音响起，就听见程兆根道：“明儿个我和俩兄弟商量商量，瞧着他们谁成绩好就给谁念，就供得起一个人念书，怎么着也得供个有准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