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脸上的神色几变，云襄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悲愤，自己做了十几年孤儿，一夕之间，居然有了父亲。

“你或许觉得有些唐突，”男人淡然一笑：“但这是事实。”

云襄默默安慰自己：这只是个幻境而已，眼前的人也只是一袅烟尘，不会是真的！

男人低眉，眼底有数不尽的怅然若失：“当年，若不是我剔掉仙骨，也不至于让你沦为鬼傀，仙傀与鬼傀虽差之毫厘，但谬以千里，不怪乎你不肯认我。”

他说罢，继续垂眸摆弄手里的白玉人偶，阳光穿过缝隙，在两人间形成点点碎影，翻卷着尘埃，真实得令人手足无措。

“你，不是我父亲。”云襄眼中荡开一汪水，眼尾泛起红，但唇边却勾起一抹嘲讽意味极深的冷笑：“无生恩，无养情，你凭什么？” 他说到最后，声音竟不由自主的哽咽颤抖。

男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声音浅淡到仿佛下一刻就会化烟而去：“我从未想过，竭尽所能后，依然无法洗掉她满身业障。后来，我顶着天罚为她拘龙成心，只希望她能一朝领悟重归正道。但最终，她却甘愿自坠魔道……”

云襄有些小小触动，但从小无父无母的他，尝尽人世冷暖，这时却突然有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跳出来说：我是你父亲！

是个人都会有逆反情绪。

何况他这个所谓的父亲还不是人，现在看起来，连自己也不是人！

他稳着声线，小声问：“那女子的魔性，可是被镇在这神槐之下？”

“不错。”男人长叹，终于抬起头，定定看着云襄，这张脸，有三分像她，都是这般眉目潋滟，如玉似画：“但我把那颗心，放在了你身上。所以……她，算是你的母亲。”

突然父母双全的云襄，头一回觉得，其实做孤儿也挺好。因为那日禁地中的女子，他名义上的母亲，想要的东西，原来是他的心呀！

“但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碰到你的尘缘。”男子突然会心一笑，似乎很为云襄而高兴。

“她来找我了，想要回这颗心。”云襄有些委屈，从二十一世纪穿到这莫名其妙的朝代，还碰到这么多玄之又玄的事情，什么仙魔鬼怪，全和他招呼了一遍，现在连自己都不再是自己，他真想这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什么都没变，多好！

“襄儿，过来。”男人向他招招手，脸上露着慈父般的笑，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这是云襄不管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在这个陌生的大夏王朝，都从未感受过的父爱。

云襄犹豫着，又听男人说：“我时间不多，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风过时，神槐的绿叶开始飘扬而落，像无止无境的蝶，翩然着，落进土里。那粗根又拱动了一下，这次不是幻觉，云襄甚至能看到旁边新翻出的泥土。

“这是我的本体。”男人笑道：“见过你几次，却不能和你说话，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

云襄将手掌整个蜷进宽袖里，回想起在牧野时，每次见到神槐，都会涌起的淡淡酸涩和依恋。没想到，竟是他朝思暮想的父亲，神槐树下的女人，是他素未谋面的母亲。为何上天总是这般喜欢捉弄人，让他好不容易有了父母，却又要在不久后承受离别之痛。

他放下心防，缓缓走过去，在极近的距离里，靠着男人坐下，鼻尖窜进一缕好闻的槐木香，淡淡的，像能洗净所有世俗污浊般，缭绕着安定心神。

男人的笑一直挂在唇边，他的声音浅淡，却空灵，响起时如清溪流水，云襄听到他说：“襄儿的魂魄，其实是枝无根无骨的小薄荷，在我旁边努力的生长了上百年，才修出一缕微薄的灵智。

后来呀，我想和她有个自己的孩子，她却总不愿意，我便偷偷背着她，分出一缕血脉，用我树下的灵泥捏了个你，三分像她，七分像我。小薄荷的魂魄很干净，融合之后让你很快就能跑会跳，我心想，这么可爱的你，她定然会喜欢。

但我错了，她是战场上开得最张扬的牡丹，世人都说她杀人如麻，我却妄图用孩子去牵绊她，甚至改变她。这凡尘的情情爱爱就是如此，没有时，就觉得只是过眼云烟。当你深陷其中后，才知道，这欲/望才是催人沉沦的罂/粟花。”

男人深深叹气，爱怜的抚过云襄的发顶：“她最后也只能变成了我的罂粟花，所以我狠心将她的魔性镇压在此，用镇魔钉将自己的本体也一并封印于此。”

云襄只是听着，难得的享受着这份仅仅只能维系片刻的温暖。

“我剜了她的心，”男人说这话时，愧疚的垂下眸，眼底有水光在晃动：“但那是迫不得已，”他捏紧了手中的玉石小人，轻轻的颤抖：“我不能让她的魔性摧毁这个朝代的气运，那她将会万劫不复……”他哽咽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靠在一起，像两只失了群的归鸟，孤独的依靠。云襄突然说：“你没有错。”

又是半晌寂静，男人的声音似乎飘渺了一些，他将手中的玉石小人递到云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