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云襄做了个梦，梦到书中的大夏，那本该似梦如画的半壁山河，遍地都是哀鸿与绝望。被外邦的长刀血洗，马蹄践踏，血漫边城，积尸成山，那碎尸残骨被踏进污泥里，踩在尘埃下。

将士们用自己的血肉为盾，为大夏的百姓铸起最后一堵以命抵命的城墙。

他们口中皆唱着同一首战曲：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云襄被垂死的号角惊醒，才发现毯子被冷汗渗透，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他缓了缓神，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来看，才凌晨三点多。

房间的空调温度开得低，云襄坐着出了会儿神，感觉浑身都凉到了骨子缝里。

心脏的位置仿佛被针尖扎过，泛起轻微的疼，这疼不太明显，像是被提线木偶身上的棉线圈绕着，一下下往外攥扯。

昨天一直在想那个莫名其妙的大夏王朝，今晚便做了这样荒诞的梦，不过梦境太过真实，连踩在脚下的黏腻血浆，他似乎现在还能嗅到那刺鼻的血腥味道。

这大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云襄揉了揉七翘八翘的头发，无力的倒回床/上，盯着天花板怔怔发呆。

脑海里出现旧书上那副泛黄的翰墨，那棵葱郁大树的轮廓越渐清晰，盘卧如龙的粗根像被赋予了生命，他似乎在保护着什么，又似乎在圈禁着什么。

再次被梦境吓醒已经太阳晒屁股，外面刺眼的阳光被厚重的深色窗帘阻隔在外，只从缝隙间漏了点儿零星光针，能看到细窄光线里翻卷沉浮的灰尘，就像普通人的一生，有起伏跌宕，也有庸碌平凡。

云襄微微喘着气，梦境里那一幕幕残尸碎骨仿佛还在眼前晃，他下半夜，居然又做了同样的梦——被命运碾碎的浩大王朝，匍匐在恶鬼脚下，等待神灵的审判。

恶鬼与神灵呵！

什么时候同流合污了！

等缓过了劲儿，云襄一把掀了毯子，起来冲了个澡后，抓了书包就往A市图书馆跑。这大夏王朝的事儿不搞清楚，他怕晚上还得做恶梦。

真他/娘/的撞鬼了！

云襄气喘吁吁的把人高的《二十四史》搬出来砸桌上，这还不是夸张，真是用砸的，简直太重了。图书馆四周有异样的眼光扫过来，觉得这人怕不是疯了，难道准备一天看这么多书？云襄也觉得自己是疯了，不过想起昨晚的梦境，他又一阵哆嗦，太他/妈/真实了，比真金白银还真。

自己给自己狠狠打了打气。

高考都熬过来了，难道还怕这堆破书不成？

啃吧！

云襄拉开书包准备拿笔，眼神突然一颤，这本旧书……怎么会在自己的书包里？昨天在农家乐时，他应该连包都没有打开过。而且他很确定，离开农家乐时，这书还好好的放在书架上。

他不可思议的收回手，整个人无力的靠向椅背，感觉自己像一片被风随意蹂躏的云，飘横在半空，耳边回荡的都是梦境里，千里原野上无尽的哀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学？”

“云襄同学？”这声音听起来和蔼又可亲，浑厚中透出些许淡淡沧桑。

云襄似是听到有人在叫他，但那声音又仿佛离他极为遥远，即空旷又真切。

他茫然的抬头看了一眼，怔了好半晌，才弹簧似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居然透出丝丝兴/奋，喊道：“罗老师，罗老师，怎么是您？”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罗仲平是云襄的高中历史老师，对A国的历史文化有着迷一般的独特见解。但此人博学，在云襄上高二时，罗仲平就被调派去了G市大学历史研究所，那是他毕生的理想，却没想到在垂垂暮年还能够实现。

罗仲平赶紧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又招呼他坐下，脸上洋溢着暖融的微笑，小声说：“毕业啦？”

“嗯，B市医科大学。”

“重本啊，不错，老师记得你读书时很喜欢历史啊，怎么考了医科大学？”

云襄似乎被戳中了痛处，垂下睫去没说话。

“是因为你姐姐？”

“嗯，罗老师也知道？”

“好孩子，老师当然知道，你也不容易。”

云襄从小就是姐姐带他长大，父母在他的印象里，除了留下一大笔钱，连模糊的身影也没有。高一时，姐姐云婵突发心脏病，在去医院的路上猝然长逝，云襄从此便成了真正的孤儿，他想学医的原因也在于此。

不过，时过近迁，人也不能总陷在往日的悲伤缅怀里，日子还是需要自己过下去的。只是有了想要努力的目标，朝着那目标奋斗，他相信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过得更好，才是对她们最大的慰藉。

“噢，对了，罗老师，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罗仲平好笑的指了指桌上人高的《二十四史》：“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

云襄不好意思的抓了下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