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姑姑来的匆忙，一人一马连妆容都乱了，好容易等来舒颜，也不多话，伸手拉着她就上马：“事从权宜，多有得罪，还请郡主宽恕这个。”

看见马匹那一瞬，舒颜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直到芸姑姑来拉她时才转圜过来，连连自责矫情，又听她说，少不得回道：“无碍。”

宫中的马素来都是良驹，更何况是庆云殿？

舒颜微微闭眼，从前帝后恩爱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一转眼，皇后娘娘却被贬去了庆云殿。

纵使外人都传皇后迁居是因为太子的事引发了旧年心疾，无力再管束宫中琐事，这才移位让责，趁病搬离了中宫，也好给贵妃腾地方。

可舒颜知道，各种缘由并没有这般轻巧。

一路上芸姑姑一言不发，只肃着脸赶路，从前那般爱笑的人如今仿佛被封了枷锁，眼角猩红，嘴角耷拉，似乎不这样就会管不住痛哭出声一般。

舒颜心里明白，皇后怕是不好了。

庆云殿在最北边的宫角处，地方虽大却空，荒废多年，自然杂草丛生。

那原是整修工匠们暂居之所，为了出入方便，左侧留有角门，如今也无人看管了。

芸姑姑扶舒颜下马后，便拉着她直奔此处，明明是春日里，这地方却还是满目衰败，枯枝杂草横生，像极了雾霭丛林中的烂泥沼泽。

饶是芸姑姑小意避让，可一路狂奔而来，两人裙角还是沾了不少污秽，草浆掺和着落花，虽不难闻却叫人忍不住想落泪。

这地方她从没来过，幼时是不知道繁华宫闱还有这般所在，等她知道后想拜见时，却被皇后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拒在外。

庆云殿只有一处殿宇，飞檐走画的样式与别处并无不同，除了格外破败些。

走到殿门处，里头隐隐似有哭声。

芸姑姑松了手，替舒颜整了整衣衫，又蹲下身子替她擦拭干净满脚的泥泞，而后努力笑道：“郡主请进去吧，娘娘在里头等着您呢。”

舒颜点头，迟疑道：“太子和三公主也在里头？”

“是。”芸姑姑柔声道，安抚般的握了握她的手：“进去吧，到这个时候，娘娘想见的也只有你们了。”

“好。”舒颜不再迟疑，推门而入。

殿内烛火昏昏，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衰败之气，风吹过层层幕帷，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仿佛是惨惨亡魂浸了香烛后不甘消逝的挣扎呼救。

往日看惯了的那些月影纱，鲛丝绢通通不见踪迹，不过沉沉几帘破布挡了春风入幕。

太子和安宁一早跪在了那里，握着皇后的手哭声戚戚，听得声响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饶是舒颜心里早有准备，还是被他们脸上流露出的心伤神哀刺痛到了。

从前的雍容华贵天真不羁，到了此刻全都破碎成了渣滓，仿佛淬毒的糖一般，无知无觉的甜腻后换来的便是如今不堪一击的薄弱。

“颜儿……”太子回头对着皇后道：“母后，是颜儿来了。”

顺着他这一声，舒颜自然而然的看向床榻，团团绸被将皇后娘娘埋得几不见光，像是用布包裹的白骨，除却呼吸外不见任何生机。

容色倾城，艳绝皇都，那可是曾让见过无数绝色的皇上一眼沦陷的女子啊……

舒颜颤颤着上前，跪倒在安宁身边，握着苏湄干瘪如柴的手，喃喃道：“姑姑，颜儿来了。”

“颜儿……”苏湄浑浊无神的目光似有一瞬的凝聚，朝着声音的方向缓缓转了过来：“是我的颜儿来了吗？”

“是……”咸涩的眼泪像是融冰一样自眼眶中夺目而出，舒颜自觉被人卡住了咽喉一般哽咽：“是我，姑姑。”

“好孩子，乖，不哭……”舒湄想要伸手，奈何费劲心力也不过略动了动手指，不由苦笑：“是姑姑无用，护不住阙儿也护不住舒家，如今就连想摸摸你都是有心无力……只是颜儿听话，不哭……”

“好。”舒颜胡乱摸了一把脸，连连点头道：“我不哭，姑姑若有话只管吩咐便是。”

舒湄扯了扯嘴角，松散的皮肤耷拉在脸上，竟是比哭还难看：“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吩咐的。只是……”

她目光涣散的扫过三人：“只是，舒家满门如今也只剩你们了。”

这样的结局，父亲一早便料到了，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做帝王的又有哪个当真心慈手软？为此他早早的散了家族子嗣出去，或称病，或放逐在外，没成想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说是三个，其实不过舒颜一人罢了，胤阙和安宁再如何，骨子里还是流着皇家的血。

“阙儿，三兄妹中你最大，从前种种已成过往，再多挂怀也回不去了，只是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一定要护着两个妹妹，知道吗？”

舒湄气虚，强撑着说完这些话便咳得不成样子，安宁忙忙起身，想要扶她起来，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看着那枯骨一般的身躯，生怕手重了弄疼她。

最后还是舒颜瞧不得，将她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