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恬闻言愕然。
虽然人人都知道王导命不久矣,但他自己说出死字,却还是第一次。
“人人都知道的事,又何必忌讳呢?”王导指了指面前的坐垫,示意王恬坐下说话。
“既然来了,那我就索性和你多说几句。有些话以前我不想说,但以后恐怕也没机会了!”
王导说了这许多,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惹得王恬连忙倒了一杯茶,却又是冷的。
“阿弟怎么弄的?怎么也不派个人来服侍父亲?前堂那么多人,居然全都在打瞌睡!人浮于事,看来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看着王恬义愤填膺的样子,王导无奈的苦笑着摇头。
身为琅琊王氏的子弟,王恬可一点都不像一个高门士族。
这个世道虽然看重门第,但从高门跌落的家族数不胜数。没有哪一家生来就是高门,也没有哪一家能一直维持高门,王导一生宦海沉浮,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门第,没人能比王导更明白这个词的意义。
还记得小时候,年幼的王导曾经问过族叔王戎,“为什么你身为竹林七贤,名望这么大了,却还要出来做官呢?”
王戎绷着脸,指着年幼的王导十分严肃的说道,“我要是不出来做官,天下又有谁认得你王茂弘呢?”
年幼的王导一直不明白王戎话里的道理。直到永嘉南渡之后,他才逐渐懂得了王戎的话。
如果不是祖先世代为官积攒下来的人脉和名望,哪怕这个人本身再有名望,他的才能也不能得到施展。
年纪越大,这条道理就越是深深刻在王导的脑海里。
曾经的琅琊王氏是何等的辉煌!
王戎、王澄、王衍、王敦,还有他王导。太康至元康年间的琅琊王氏兴盛一时,王敦、王导兄弟在洛阳被称为“满室珠玉”。
年轻时的王导眼高于顶,他经常对堂兄王衍的冷眼旁观感到不解。眼看着八王你方唱罢我登场,为何人才济济的琅琊王氏却一个人都不登台演出呢?
王衍只是告诉他:你还太年轻!
登上司徒之位后,王衍迅速派出王澄出任荆州刺史,王敦担任青州刺史。而更年轻的自己则被打发给了不受重视的琅琊王司马睿。王家一个人都没有被他安排在中央任职。
年轻时的王导就和司马睿相交甚好,当时听了王衍的安排,心里还美滋滋的,以为堂兄懂我,乐呵呵的就去司马睿那里上任了。
可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满满的套路啊!
如果当时琅琊王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只怕堂兄也照样会派自己去做他的长史吧?
王衍的判断是对的,天下崩坏的太快了。快到了王衍都来不及做进一步的部署,就被石勒的土墙给活活闷死。
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不!
在江东,王导深刻的体会到了琅琊王氏这四个字的分量。他骗完东家忽悠西家,拉着虎皮做大旗,靠着自己一张脸的门面,愣是硬生生的开起了东晋这个江东小朝廷。
王与马,共天下!
在王导的苦心经营下,琅琊王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他对得起王氏的祖先了。
现在,琅琊王氏这块招牌在自己的光芒笼罩下,仍然散发着耀眼的金光。可环顾四周,他却看不到当年在洛阳时的“满室珠玉”了。
侄子这边,
王羲之有王衍的高座清谈,却没有王衍的敏锐嗅觉。
王允之有自己的隐忍退让,却没有自己的机变权谋。
儿子这边,
王恬有王敦的好武习战,却没有王敦的兵略机谋。
王洽有王澄的盛名文采,却没有王澄的高尚品格。
其余的子侄辈,如王彪之、王胡之等人,虽然各自也有自己的长处,但论起朝堂争斗,没有一个是庾氏兄弟的对手。
剩下的,则基本都是膏粱子弟。除了春游秋狩,其他时间不是在聚会喝酒,就是在去聚会喝酒的路上。
王导必须安排后事了。
按照他的设想,郗鉴死后,就以蔡谟出镇京口。蔡谟的年资足以出任这个职位,加之郗昙兄弟的协助,京口当不至于被庾氏兄弟掌握。
而在建康,庾冰代替自己执政已经是无法阻止了。既然无法阻止他,那就只能用老办法,掺沙子。
这粒沙子就是王导的姨甥何充,他同时也是庾亮的连襟。以他出任庾冰的副手,也足够制约他了。
就是这么一副烂牌,王导已经觉得自己做到仁至义尽了。当年王衍的安排虽然被世人所诟病,但前提也得是兄弟们真的有能力啊。
再给自己的子侄们强行加塞,只是徒然给他们招灾惹祸罢了。
可陶旭的横空出世打乱了他的计划。
当谢尚和殷浩把他推荐到自己的面前时,王导还很好奇这个长相普通,也没什么文化的年轻人能有什么作为。
可当他以小搏大,逼迫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