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的时候，有个官职，叫做太史公，是天下大事的记录者。

人常言，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

里面有个特别著名的人，叫做司马迁，后来遭遇了腐刑，写出了《史记》。

你读《史记》，应该知道这个人吧？”

杨广手里翻阅着长子记录的笔记，看向纸上对他惟妙惟肖的记录，脸上面无表情，话语也很平静。

但听在杨昭耳中，胆寒不已。

老杨这什么意思？

是在吓唬他！

要让他也受宫刑，成为太监吗？

他不就是记录些知识点，至于吗？

“阿爷，我想您误会了，您是孩儿的偶像，是孩儿的学习榜样！

您的一言一语一行，都充满了深意，感觉比牛公的课程，还让孩儿着迷。

孩儿担心忘记，这不，才老老实实的写着笔记，记下来吗？”

杨昭低着头，余光偷偷瞄了眼，发现杨广面色无大变化，又道：“至于您说的太史公司马子长，他写得《史记》，我曾听赞过，那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孩儿志在家国社稷，比不了！也成不了！

只想再等各几年，十几年，成年后，娶亲生子，好让您和阿娘，早点抱上孙子孙女！”

这世道，看把他逼得，只能拉下一张脸，为这便宜阿爷多说好话。

若是同窗赵集在身边，怕不是要大骂他河南王，有佞臣之姿！

杨广见儿子这模样，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这数年来，长子聪慧勤奋好学知礼守法，被人当做神童……比他这个阿爷小时候还要过头，加上现在这样子，几乎与他小时候面对父母，一个模子刻出来！

真吾儿也！

但很快，他板起了脸：“手伸出来了！”

耳边的声音，让杨昭认识到，一顿揍怕是免不了了！

唉，他叹了口气，索性两只手都伸出。身子也缓缓坐直，既然也被老杨打手板，那也要有尊严一些，绝不眨一下眼睛。

杨昭干脆闭上了眼。

只是感觉，想象中的手疼没有到来，多了个笔记本。

“怕什么，我又不打你！

我让你记住司马迁，是让你明白，不要觉得人生路上，一帆风顺。

现在有你皇祖父皇祖母，还有我和你阿娘……你能做很多事情，都畅通无阻。甚至很多权贵子弟，都愿意结交。包括那些大儒、名士，也愿意接受你的邀请，于此授课，与你探讨学问。

但这所有的一切，看起来光彩，终究有些空虚，更多的是皇室恩泽。不要觉得自己多厉害，你要学会去将这一切，转换为实实在在能用的力量。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才能去实现抱负。

文王拘于囚室以演《周易》，仲尼困厄及作《春秋》，屈原被逐赋有《离骚》，左丘失明著有《国语》……

像这些看似无数激励人心的例子，但放在是数百上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才有这稀稀拉拉的数个。

生在皇家，所作所为，更不要大意！

有时候，一不小心，可不是宫刑、牢狱之灾，而是死！

如你这笔记，若是落在有心人手中，那可以安上无数的罪名！

甚至谋反大罪！”

看到长子满头大汗，显然明白了轻重，杨广凝重之色，略有缓和。

“如耶耶我，就从不将写过的东西留下，更不会记述。包括你的书信，在送到江都后，我阅览完，都会焚烧。

明面上的战争，看似波澜壮阔。可现实的斗争，要比想象中残酷冷血，杀人于无形。不是你想活，就能活。除了强大，还要冷静果断，不留痕迹。

这也是我这些年来，给你上的第一课！

记住了，我这是为你好！”

午后的阳光，照在回城的晋王府马车上，拉起了长长的影子。

伴随着老杨的言谈，杨昭感觉世界都静了下来。

按照二圣的应诺，他今夜同样没有回往宫里，而是继续在王府上，陪着归京的父母。

晚食之后，见有客拜望，老杨往书舍接见来人。杨昭陪着母亲聊了会下午出城一事，后为小弟杨暕拉到内院玩乐。

太阳缓缓落山后，月光的光芒，开始充斥大地，星辰一个个争相冒出了头。

耳边传来小弟的嬉闹声，杨昭心情却有些不佳。

他一直先入为主，看待这一世名义上的父亲。但今天发生的事，让他有种感觉，他或许从没有完全了解对方！

一些“常识化”的认知，并不一定完全正确。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老杨能击败为群臣推崇的他太子伯父杨勇，除了外人看去的品性、能力，实际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包括许多看似偶然发生之事，其实细究起来，都充满了必然。

今天确实是难忘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