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宅院。

三月廿一，子时。

多日来缠绵病榻的赵孟有，服过药后昏昏欲睡，却突然被一阵声响惊醒。他扭头望去，从泛黄窗纸透进来的光，剖开幽深黑夜，正好照在一个脱了漆的柜子上。

“刺啦刺啦。”

有东西在柜子里，赵孟有盯着紧闭的柜门。

乍暖还寒的夜，有风自墙缝灌进来，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那声音越来越大，似指甲抓挠着木头。

“是······是念华么？“他站在柜子前颤抖着问。

声音停了下来，光不见了，赵孟有眼前像被遮上巨大的黑布，令人窒息的静。

忽然，柜门被剧烈地摇晃起来，铜锁脱开，木屑四落，里面的东西想要推开柜门！

赵孟有跌坐在地，惊恐地盯着大开的柜子。

关旅村。

正值午后，阴云密布。

崔尚尚停在一处门楼前，眯着眼睛，将“关旅村 ”三字从左至右瞅了一眼，便把最后一块饼扔进嘴里，手往落了几层补丁的衣服上蹭了下，深吸一口气，走进村中。

她肩头背着一个灰色粗布包，黑云笼罩着身后的门楼，几欲压塌，轰隆隆的响雷在牌额上滚过，纤瘦背影正好嵌在云微散处的那点白光里，渐行渐远。

偶有风来，枯叶浮动。

村子的路是条枯草丛生的黄土路，久不见日光，泥泞不堪宛若沼泽，不知道要延伸到何处，两旁枯树盘根错节，其间房屋全都窗纸破败，墙上攀爬着干枯的植物触角，布满霉点，灰瓦脱落，一路走过，周遭寂静无声，竟不见任何生人。

铜镜让她来寻的人住在路的尽头——那是一间荒废已久的房子，白墙灰瓦，与村里其他的房子并无不同，院前的栅栏早已翻倒在地，院中空无一物，只在西南角留一口枯井，那井极窄，只有一尺来宽，勉强容下一人，井口青砖堆砌，落在地上，像大地睁开了一只孤零零的眼。

风大了些，几棵干枯白杨上脆弱的枝干“啪嚓”一声，随树叶下落，在空中舞动了几圈，砸在荒屋前将要叩门女子的瘦削肩头。

崔尚尚颤了一下，扭头看向身后层层叠叠快要糊住日光的黑云，顷刻间就要与头上还残留的灰色融合，关旅村的午后已和黑夜无异。

她在那扇腐朽的木门上连敲几下，震掉了青色衣衫上的几片树叶。

没人应答。

又一阵风刮过，“吱······”的一声，木门打开，屋内是一片粘稠的黑，想要吞没走进去的所有颜色。崔尚尚点燃火折子，径直走到东北角的一个柜子前，普通雕花梨木，她的手放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打开了柜门，能装进一个人的空间里，端端正正放着一纸扎小人——发髻高束，面无血色，只有嘴上一点红。

“谁？”身后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紧接着雷声炸起。

腊月打雷，瘟疫四起。

崔尚尚背上激起一层疙瘩，骇然转身正对上一张脸，屋外狂风大作，那人立在隐隐错错的火光中，嶙峋骨架撑着浮出紫筋的青白皮肤，苍白着一张脸，只留脊梁高直，透出人的活气。

“呀，打，打扰了，我来找念······”

话音未落，就见他往后踉跄一步，摸索着拿起床边的木棍：“畜生！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你还要害多少人？从她身上出来，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我再也不想活了，不想了，哈哈······杀了我吧，哈！”言辞激烈，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崔尚尚“啊”了一声，看着眼前举止疯癫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公子，有一个女人托我来找你，她穿黄色布衣，头戴木质双鱼发簪，住的屋子和这间一模一样，”说罢转身慢吞吞地指了指那个柜子，“那个屋子里也有一个这样的柜子。”

男人猛然抬头，目光灼灼望着眼前陌生的女子；“念华，你见过念华，不······不可能，念华已经死了，她在我柜子里，你定是那畜生找来蛊惑我的，滚出去！”

崔尚尚往后闪躲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将背后的包裹放在地上，向他招了招手，里面是枚铜镜，镜背朝上，指尖抚摸处，生出斑斑铜绿，伏卧黄牛表情如人，慈眉善目，常有流光漾起，像是普度众生的吉物。

她耐心解释道:"这块镜子能让我看见你说的念华，我若不来此地，它就夜夜发出声响，我不会害你，我只想帮你了却此事，好睡个觉，事成之后，你若能给我点碎银子，那就再好不过了。”就在刚才，最后一块饼已然下了肚。

赵孟有看向眼前柔声细语的女子，这女子样貌极年轻，圆目心脸，乖巧可人，观之令人欣喜，此刻却眼窝深陷，微上挑的杏眼下满是青黑，显然几夜不得好觉。

将信将疑地将木棒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