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岑今慕像往常一样熬了药，正准备给盛元景端去，一进屋却发现他坐在书案前，似乎在批阅奏章。

他半披着厚重的袄子，里头是单薄的亵衣，幽蓝的眼睛自然看向书案，大抵真是位勤政爱民的明君。

“陛下，你怎么起来了。”

她将药端过去，盛元景便自己端起碗一口全喝下去，末了重重咳嗽两声，岑今慕替他拍了拍后背，又拿了一粒甜梅塞到他嘴里，如此才好一些。

其实她不太会照顾病人，属实是赶鸭子上架，不过这个病人很乖，会自己喝药，喝完塞颗甜点就可以了。

做完这些，岑今慕便退到一旁；

她也没事可做，无非是吃吃喝喝，看看书什么的。

越晚风送来些民间的话本子，盛元景在那边批阅折子，她便在这安静地看书，从白日到黄昏，从今日到明日，直到翻完了最后一章。

话本子没了，岑今慕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盛元景似乎是听到了，看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低哑开口道：“过来，替朕研墨。”

他第一次主动招呼她，岑今慕愣了一下，确认是跟自己说话，才缓缓走过去。

砚台里是块上好的松烟墨，墨色够黑且够饱满，多用于书写，岑今慕记得谙邧也用这样的墨。

突然想起屏风舞那日夜间，她也像这样给谙邧研墨，他还诓了她四十两白银，算算日子，也有半月未见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却再也没见过他。

也是，这里是皇宫，没有越晚风的嘱托了，他肯定不会冒险进宫，谁叫他是个商人，重利轻情。

表情从怀念到笑再到怨愤，磨墨的动作也愈发粗暴，仿佛在发泄什么，墨汁飞溅出去，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盛元景停了笔，打量了还没发觉的岑今慕，低低的声音轻而问道：“贵妃可有何不满？”

他的声音将岑今慕拉回现实，看书案上墨点横行，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闯了祸。

“不，陛下…臣妾，臣妾只是一时激动，一时激动。”

盛元景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他合起奏折，起身看了看外面的雪色，沉凝了半刻道：“罢了，朕也累了，你陪朕出去走走。”

他换了衣服，两人没有带侍从，一路走到了御花园；雪后的空气纯净，偶有宫人路过低低行礼，既静也寂。

不知不觉，就到了小花园。

依旧是满园的花色，只是雪层更厚了些，盛元景似乎很是熟稔，循着路到了石亭，他站在盛大的梅花树下，转身看着岑今慕。

这一瞬，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郎，身形稍稍瘦小些，站在梅树下，尽显孤独。

“今慕，你还记得吗？”

他第一次唤她名字而不是贵妃，眼底似乎有着深意。

“记得，重建的小花园。”

她不明白为何要问这个，只见听到回答后，盛元景眸中的深意便消失，他还是那样的表情，却完全没了刚刚的感觉。

“朕记得，以前我们三个常常荡秋千，朕与晚风习文学武，你便在一旁看着，想想那时，大概是想不到会如今日这般吧。”

记忆如泉涌般在脑海中淌过，似是一股暖流顺着血液到达心口，岑今慕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感伤，却成功让她也有所感怀。

是啊，明明年少时那么好的三人，为何如今见面，却像是仇人一般。

皇帝，重臣，前朝公主，这样的身份横在他们中间，划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若你可以选择，你会随越晚风远走吗？你们可以去东境，从此再无烦忧。”

岑今慕一惊。

“臣妾既是陛下的妃子，自当留在后宫。”

这种送命题怎么可能回答，岑今慕托着官话应答，打量着盛元景的反应。

他似乎有些失望，随即自嘲的摇了摇头。

“待朕再好些，便解开对你的监禁，除了出宫，你可以随意走动。”

“真的？”

说到这个，岑今慕可就来劲了，随后又有点狐疑：“可是，安相他们能同意吗……”

盛元景冷哼了一声，像是自嘲，也像叙述：

“越晚风都要造反了，他们没空抓着这些不放。”

又提到越晚风这事了，岑今慕不便插嘴，识趣的缩回了脖子；他看了她一眼：“好了，你先回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正合她意，免得把怨气撒在她身上。

岑今慕当即退了出去。

看她欢快的离开小花园，留在原地的人眼里有着宠溺，若岑今慕还在，一定会惊讶，盛元景还能有如此柔和的表情。

“这样好吗？”

身后出现一人，他从暗处走出来，英朗的五官打着冷硬的月光，素衣林立，仍旧彰显着不凡，这人就是越晚风。

“放心吧，你这么一闹，安恒和温承运他们都不会再动手，非但不会伤害今慕，甚至会保护她，至于南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