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新国的航班只剩下一个，晚上十点起飞，三个小时才到新国首都，因此父女俩只能就近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才乘坐大巴车前往桐市。

然而近乡情怯，两人一直赶路未曾多想，直到下了的士，站在街道口，一转弯便能看到目的地时，才发现脚步如有千斤重。

跨越十七年的时光，她还能认得出来他们父女俩吗？

此时是早上九点多，街道人来人往，一直站着不动也很引人注目。冯军看了看附近有间餐厅，便对女儿说：“珊瑜，先去吃点早餐吧。”

冯珊瑜看了看餐厅的位置，就在刘凤所住的小楼斜对面，便明白了冯军的用意。

两人随便点了些食物，透过餐厅的玻璃窗，看向斜对面的独栋四层小楼。根据洛思给的地址，刘凤一家住在三楼01室，但一楼临街的这间店铺也是他们夫妻俩的，开的是文具用品店，因为附近有一个小学。

直到早上十点多，文具店才有了动静，卷闸门被缓缓拉了上去，里面还有一大面的玻璃展示墙，也已经打开了两扇玻璃门。一个并不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短袖T恤、沙滩短裤，趿拉着一双人字拖鞋，姿态悠闲地走了出来，然后居然向着餐厅走了过来。

父女俩就在餐厅里，看得更清楚了。

只见他虽是一副华人的面孔，却熟练地用当地语言跟餐厅老板说笑了几句，随后老板进去厨房给他打包了两份早餐出来，递给他。他付钱后就点了根烟放嘴里叼着，悠哉悠哉地走回去了。

没等他走到店门口，文具店又出来一个40多岁的女人，长发扎了一半，用发夹固定，身材微胖，身穿豆沙色连衣裙，笑容满面地接过男人手里的饭盒。

“这是我妈？”冯珊瑜喃喃道。其实她真的不能确定了，五岁前的记忆已经很是模糊。

冯军却一直看着，久久不语。

刘凤胖了些，年过中年，神情却依稀有少女的感觉，笑容里都透露着幸福。她的丈夫，在把饭盒递给她前，就将嘴里的烟取下，捏在身后弹了弹烟灰，不让她被烟熏到的小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做了千百遍。

冯军想，如果他出现了，面对这对夫妻，说什么好呢？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他像个愣头青似的听到消息就往这里赶来，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稳重。如今见了，却发现自己是没有办法上前说一句“好久不见”的。

早已经是陌路人，早已经是两个世界。

只是冯珊瑜见他们进去店里看不到了，有点不甘心，对冯军说道：“爸，我想去文具店里看看。”

冯军摇头不同意，说：“珊瑜，我们回去吧。”

说来的是他，说走的也是他，冯珊瑜有点生气，说：“我只想和我妈说说话，都不行吗？”

“珊瑜，”冯军的声音很低，“看她过得幸福就可以了，我们如果找她相认，岂不是破坏了她平静的生活？”

“那我不相认，我只是去买只笔。”冯珊瑜的固执是像极了冯军的，她想到就做了，起身就去了文具店。

冯军只好由着她一个人进去了店里面。

刘凤见有客人进来，放下手里吃着的早餐，用当地语言招呼了一声。

冯珊瑜装出随意的态度，转了一圈，看了看店里货架上的文具，才用华语问道：“老板娘，有钢笔吗？”

这个女孩子长得很好看，居然还是华国人，刘凤莫名地有点喜欢，笑着上前，也用华语说：“华国人啊，老乡哎，钢笔有的，在这。”她领冯珊瑜去看货架。

冯珊瑜按捺住内心的复杂情绪，笑着说：“就猜到您是华国人，怎么这个点儿吃早餐？中午不做饭啦？”

“这边跟华国的习惯不太一样，经常是早餐加午餐一起吃了，下午再做晚餐。”刘凤笑着回道。

冯珊瑜见她丈夫只是好奇地看看她们，便继续吃早餐去了。她看着刘凤说：“那挺好的，孩子在学校吃中饭，也不用回来。”

“是啊，就是我女儿学校放学比较早，下午要给她准备些点心。”刘凤像个平常的中年妇人一样，唠叨两句孩子，又问客人看中了哪款钢笔。

冯珊瑜笑容也勉强，快演不下去了，便随意挑了一支，付钱后，快步离开。

刘凤看这个女孩子走路如风，略微恍惚了一瞬间。她不知道经此一别，仅剩的一点母女缘分也随风而散了。

而冯军见冯珊瑜低头出来，在玻璃窗外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向街口。他赶紧结账，追了出去。

走了很长一段路，足够远离那个小店，冯珊瑜才抹着眼睛对冯军说：“爸，走吧，我没说破。她过得很好，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冯军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将女儿抱在怀里，轻声说：“我们回去吧。”大约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这条街道了，人生匆匆，有的人注定了擦肩而过。

直到下了飞机，再次踏足华国福市，冯珊瑜才从情绪中抽身出来。她这一路将记事以来的人生都整理了一遍，终于看清了以前的自己有多固执、多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