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雨了。

云深处的乌黑仿佛要把人吞噬，蚀骨的疼痛就在眼前，却是更多人触摸不到的。雨点敲打在马车上，道路愈发泥泞，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半点冰凉清爽，全是潮湿。

她冒雨下了马车，喘着粗气，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一瞬间，她感觉危机四伏。

她飞快走进院子，里面却清清凉凉，见不到人影。

青萝在一边施礼：“殿下进宫去了。”

进宫？现在什么事也捞不着他，进什么宫？

青萝在一旁继续说：“好像是太子殿下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她的面门上。

太子果真出问题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说怎么不对劲，她又不是什么算命先生，一说一个准？要说真的没人暗中使坏，她还不信了。

这病不大，中原绝对没几个人认得，说不定快好了，是能掐着时间，还这么准？

没人通风报信做不到，还得是个见过的。

茫茫人界，她忽然来了点罪恶感。

她没有杀过人，但见过很多人死，但是见过和亲手杀是不一样的，哪怕是无意的间接，错不在自己，依然感觉荒谬，想逃离这一片天。

这件事，直觉上她认为，一定是他干的。

“姑娘？”绿萝问，“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呢？自然是没事，可就是短时间内接受不了而已了。

她只是没有想到皇权争斗这种东西会真的发生在自己的身边，而且来的这么突然。

雨打在身上，浸透了罪恶感。

大家都洗不干净了，一切的过去都洗不掉了，就一起在这里吧。

她甩甩身上的水，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

最可怕的事情是，你从始至终相信的那个人开始和别人勾心斗角，不再单纯。

……

朝堂上，争论的声音围着一个点，聚集又扩散。

李峰始终没有说话，眼神淡淡的，

那个点就是自己，他也很清楚。

老皇上这次是真的奄奄一息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么看着这些人吵，找不出一个能插嘴的空隙，这些言官的吵架拌嘴能力那可是练了一辈子的。

“臣以为，太子此事过于蹊跷！”

“御医院的人全部都看过了，没能找出什么问题，怎么，尚书您能看？”

工部尚书是管建房子的，他当然不能。

“臣以为，一国不能一日没有储君，还是尽早抉择为妙，这事以后慢慢商量不迟。”

“这事还用商量？必须彻查！”

“说的是，但是彻查也需要时间，现在需要的新的储君！”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堆起伏的身影之上，老皇帝终于开口了。

下面很静，掉根针都能听见。

“诸爱卿说的都有道理，朕以后会彻查此事，但是储君不可迟疑，诸爱卿怎么看？”

所有的目光仿佛变成了晴天的龙卷风，这些大臣，或许有权，或许无权，或许无用混饭吃，或许呕心沥血为国现身，这些老谋子的目光一个个聚集。

聚焦到了李峰身上。

这阵龙卷风刮走了太子的一生，刮来的也许是很多人的荣华富贵，也或许是另一个人的新生，用半辈子争取来的新生。

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只要能动手，只要能打，没有能力的自然就下台了。

想要活着，就需要强大。

坐上来需要莫大的勇气，坐稳了更需要能力。

你说，是不是每个生命都有平等的权力？

理论上是的，但事实上不是的。

我真的做不到吗？

……

太医带着自己的箱子，冒着雨出来，站在遍布阴云的台阶上，眼神说明了一切。

下面的人很多都已经知道了结果，甚至穿好了丧服。

哭声此起彼伏，冲破了天际，冲破了人与人之间的空隙，那利益的隔阂，也就不复存在了。死人的世界，不会有虚假存在。

雨冲刷着人们身上的虚伪与自卑。

很多人都窥着死者的位置，但是在这一刻，无论是对头还是亲人，都放声痛哭。

我同情你，因为你是我的同类。

我为你哭泣，因为你是我的将来。

名场利场无非戏场，做得出破天富贵；冷药热药总是妙药，医不尽遍地炎凉。

你在的地方是我的未来，所有人第一步走出去的时候就注定了一生是什么样子，更多人注定了会被他人替代，替代品的存活，并不具备平等的权力。

这一声声哀嚎是人间最真实的情感，他们不是在哭一个死者，是在哭自己，雨中倒映出的自己，看得见未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