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天我送海星上了发往咸阳的汽车，当汽车驶出车站，消失在茫茫雪色中，我心中忽然一阵茫然，像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傻呆呆在车站外面站了半天，直到一辆进站的汽笛声把我惊醒，这才不得不离开，匆匆赶往解放路。

我和李臻约好了，我们先在那边见面，再去火车站。

我原想着李臻应该会早一步到达，谁知道我赶到那边，闷闷的抽了两支烟，还没看见李臻，便来到一家小卖部，进去借口买烟，挑来挑去，多呆了一会儿。外面实在太冷，小卖部倒是个避风的好地方，老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一笑，耐着性子帮我挑了一盒红梅烟，我拆开了递给老板一支，自己也点上了，一边拉家常，一边等人。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小时。

小卖部不时有人进来，我实在不好意思了，只好出来站在大街上，忍受寒冬腊月的风度。

解放路十字向西五十米处，就是西京城鼎鼎有名的老牛家羊肉泡馍，听说很好吃，可惜我没吃过。不是我不想吃，而是他们的价格实在太贵，一碗羊肉泡馍卖二十块钱，细算下来，将近两百个鸡蛋的价钱，比我一天的生活费还要贵，实在是吃不起。这个季节，正是吃羊肉的好时节，店里客人出出进进的，食者盈门，生意红火，便勾起了我的馋虫，想进去吃一碗，只是囊中羞涩，只能臆想而不可为。。

我听齐树柏说过，这家老店的羊肉泡馍是祖传的秘方，从他们爷爷的爷爷传下来，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声誉遍及南北，不管是东北人，还是广东人，到了西京，那头一件事，自然是去吃一碗老牛家羊肉泡馍。齐树柏还说了，其实他们泡馍的味儿，和我们学校门前的那一家无名小店差不多，区别只在多了那一个传说而已。

齐树柏说，那一年八国联军打进紫禁城，慈禧太后挟持光绪皇帝逃到西京，沿途劳顿不说，养尊处优、一顿吃三百道菜的老佛爷饿了三个月的肚子，所谓丧家之犬，饥不择食，老牛家老祖宗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饱腹之后，自然要夸几句，然后写了一幅字赐给老祖宗，这以后，老牛家羊肉泡馍的名声海内皆知，到今天，已然成为西京城的一道名吃。据说外国友人来了，要是要尝一尝，有一个说法讲：到西京不吃老牛家羊肉泡馍，等于没来西京。

这个故事不是故事，传说不是传说的事儿，西京街头巷尾都在说，妇孺皆知。当时听了，我就想到这里的食客，多半是冲着那一个传奇来的，吃食已经不重要，沾一点老佛爷的名气才重要。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等待李臻的到来。

西京的腊月，天气很冷，北风那个吹。

我想起了老家的热炕头，想起了爷爷的羊皮袄。

有一阵子，我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架，咯咯，当当，越来越激烈，行人朝我投来一种奇异的目光，走过去了，又回头来望上一望，好像我是个天外来客。一只穿一件精巧小红衣的京巴狗从旁边那个小巷子飞跑出来，径直冲到我脚下，路面滑，于是打一个滑溜，翻了一个跟头，狗东西顾不得疼，爬起来鼻子贴着我的鞋，嗅了又嗅，扬起小脑袋冲我汪汪叫几声，然后就蹲在地上，大眼珠子直愣愣地看着我。我看见了它眼睛里疑惑不解的神情，它是被我的行为举止搞乱了思维吧，或者，在一只狗的意识中，我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这样的天气，跑到大街上，跟一个雕塑似的，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于是，我决定换一个方式，先活动活动身体，在确定冻成冰雕之前，把自己暖和一下，我就绕着一棵大树蹦蹦跳跳的溜起圈来，一番折腾，寒意渐去，暖意复来，就想不如跑几步吧，从这头跑到那头，再跑回来，脚步踩碎了一地雪影，嘎吱嘎吱的响着。

我和这个季节融为一体，我不欲冷，其奈我何。

思维转移是消除痛苦的好办法，这是爷爷说的。

老办法就是好办法，这个我就不知道是谁说的了。

我把意识从寒冷的冰雪中拔出来，去想别的欢喜的事情，想着脚下踩着的这片黄土地，一砖一瓦，一草一树，曾经有多少文人墨客从它上面踏过去，曾经被多少风花雪月的爱恨情仇，多少花开花谢的刀光剑影浸润过，我走出的每一步，脚下踩的不是黄土地，而是一首《佳人曲》，一句王摩诘的诗章，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真可谓是一步一诗韵，一步一传奇。说不准这里的哪一块黄土，曾经掬起过汉家宫娥的相思泪，也曾经倾听过七夕月明夜的长恨歌。

天啊，有那么一阵子，我仿佛真的听见了大汉的风，吹过霸陵桥头枯萎的草，吹折了那一棵杨太真依靠过的垂柳，吹响一腔长门赋曲调的婉转。又好像听见了那一场下在大唐的秋雨，打碎了无字碑下的芭蕉叶，激起渭水流淌的旋律。我从心底里自弹自吟一曲“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离愁别绪，自哀自怜，忍不住落下泪来。

所有的离别，都是伤愁，不论古今。

我后悔没有和海星好好的说一声再见。

她看着我的眼神，犹如莹莹的一枚星子，隔着千层云，隔着万朵莲，你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