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世界变了,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那日……
漆黑色浓,是天狗吞日的第六日。
掐着时间算,应当是夜晚,也快到子时了。
平村的寺庙被废弃太久,即便不念后来打理居住了十七年,也难免有些破破旧旧无法修补的地方。
黄墙的好几处裂缝被湿润的,写满了各种字的粗制黄纸盖着,隐隐透着冷风。
不念盘着腿,冷得本能发抖,在微弱的煤灯火光下双手持着一本《妙法莲华经》阅读,忽见经上一句:“若人遭苦,厌老病死,为说涅槃,尽诸苦际。”
借着这话,他猛地想到近日平村,或者说整个大嘉朝的异样。
六日之前,天狗食日,再不见天日,尽是雨天。
上飞禽下走兽皆反常行动,飞禽入洞,走兽挖洞,似乎天上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威胁着他们往底下走。
平村人也是频频患病,甚至患上心疾。
刘阿叔家六岁的闺女囡囡得了风寒,连床都下不了。
寡妇张嫂近几日不断弄丢丈夫生前唯一留给她的镯子。
不念是厄运子,爹娘不是平村人,乔迁而来后闹了饥荒,他出生前死爹,一岁时死娘。
平村人心好,有人念他可怜要养,可无论谁与他有了过大的羁绊,便会陷入不幸。
当第三户收养他的单身老汉变成铁瘸子之后,大家便说他厄运子,没了养他的念头,想让他自生自灭。
村长心善,见不得他一个孩子就这么可怜的死去,不管真假的当着全村说他是鬼神转世的渡劫身,如果他夭折了,鬼神会降下天恶,让全村惨死。
让村里人轮着供养他。
村里人本来有质疑声,然而那会儿正好有人找到了正在这弃寺庙躲雨的他。
一阵沉默之后,再也没人提出质疑。
这么多年来村民对他好,没少他吃穿喝,但也没曾亲近他,敬他,怕他,达成了某种特殊的平衡。
今日恰巧轮到张嫂给饭,张嫂欢欢喜喜的穿上最漂亮的衣裳,穷了一辈子没吃上白米饭的她竟给他盛满了白米饭和荤腥。
不念一向不是多嘴的人,但张嫂此举实在反常,所以还是问了一句:“张嫂因何事这般开心?”
张嫂雀跃应答:“他要回来了,他这六日都在陪着我,好不容易见着……我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还要戴上他留给我的镯子,风风光光的陪着他,留着他。”
不念疑惑,但能让张嫂如此兴奋的,不念心中只有一个人选。
张嫂的丈夫。
已经死去七年的张叔。
不念盯着她枯黄的手腕赤裸问:“镯子还没戴上?”
张嫂诧异,旋即大惊:
“我镯子呢?我镯子呢!我明明戴上了,完了……又丢了,这几日天天戴着,想必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没适应,给弄丢了,又弄丢了,这都五次了……”
“不行,我得找找,不念你先回去吧,我得在他回来之前找到镯子,不然他又要念叨我不喜爱他了。”
张嫂很幸福,幸福的年轻三十岁,又变成小姑娘似的。
可现在想想,实在怪异。
思来想去,张嫂疯了。
不念起身,慢慢的走到那大有斑驳,但仍有金光反射,挂着一张无忧无悲大笑脸的佛像前边。
他长发挂在脑后,干净清俊的面上不留一丝碎发,十分秀气的眉快带到了鬓边,因结实的眉骨而多了几分英气与悲悯。
他右手上缠着三圈佛珠,对着极乐佛双手合十拜了一下。
“佛菩萨,弟子有一事不解,近日村民皆陷苦楚,苦之不尽,何为苦际?这天狗吞日,是苦的药引,还是祸根?若是祸根,又有何祸降临?还请极乐佛解我心中困惑。”
姿态虔诚,任何人也挑不出错。
但,那虔诚只流于表面,流于世俗,黑沉沉的眼底,不见佛的倒影。
不念不信佛,更不信世上有神佛,但他也没人说话,习惯了与这快乐佛有问无应的对话模式。
忽的,一阵雷声惊起,雷光从外震来。
风雨更盛。
雷光飞驰之间,且听“咔嚓”一声之后,紧接着便是一道巨响震耳。
自始至终,不念连眉头都不曾皱下,心静如水,似乎天大的动静也不能让他更改表情,但也因如此,他也看了个一清二楚。
是佛头……
佛头,断了。
佛头笑着从佛身上直接掉了下来。
笑得灿烂。
不念古井无波的眼底顿现一抹暗光,似悲,更多的却是笑,憋笑。
“佛菩萨,您头掉了。”
“您笑得很开心,是在暗示弟子吗?”
佛头在地上本静静躺着,诡异的笑面直对不念正眼。
可待不念这话之后,贴在墙缝上的黄纸便彻底卸下最后的坚强,破了口子,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