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8年初，刚经历一场冬雪的泉市沸反盈天，天空纯澈清湛，大观园车站旁的东图大厦慵懒地沐浴在响晴的日光中，俯瞰世间百态。

云朵垂下了妖娆的裙摆，不时撩拨着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终于引得他们驻足观看，仰起那已经习惯于伪装成千奇百怪模样的面庞，像群不经世事的孩童初窥整个世界时的样子，眼睛里溢满了毫无防备的好奇。平时，他们的眼球在生活重压的催动之下总是四下环动，在这座城中机敏地搜寻属于自己的生存夹缝，一旦找到，便会卑微地像只深海中的虾弯起身子，蜷缩进海螺的壳中。此时，那种精明的光芒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与恬静。

年关将近，藏身于泉市的种种声色又开始蠢蠢欲动，每逢过年，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总会在经历良久的沉寂后爆发出响遏行云的动静，像两军布阵对垒那样声势浩大，排山倒海。

苏若紧紧拽着齐愿的衣角在人流如织的潮海中奋力穿梭，有几次他们差点被冲散，不过她的手从未松开，一直到不远处的照相馆。

你对别人说自己花98块钱照了一张两寸照片，对方会感到匪夷所思，什么照片值得你付出溢价十倍的代价？如果你接着告诉他，这张照片是贴在结婚证上的，他一定改口说这理所当然，甚至还会对只花这么点钱感到惋惜。

苏若又一次做了件让齐愿刮目相看的事——不拍婚纱照，本来她还想去那家团购价不到50块的店去拍结婚证件照，齐愿实在过意不去，执意要多花一点。

平时，齐愿一定会神经质地再三叮嘱修图员要用心把照片修好，但这次，他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水平再次的修图员也不会把这种照片搞砸，人逢喜事精神爽，即将结婚的男女本就自带强光，你瞧，他们的眼里有光，笑里有光，衬得他们周身都会光焰万丈，熠熠生辉。

随后，他们去订了酒店，去照相馆之前，他们预想今天会忙得焦头烂额，还把所有可能遇到的突发情况幻想了一个遍，或许在照相时他们会因为过于紧张，怎么都摆不出正确的表情，导致一遍遍重拍，也可能在一片忙乱中弄丢钱包等。

但事实并非如此，心无旁骛时，目标似乎也会变得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世界会包容你的一切，让你一帆风顺。他们从酒店出来时还不到下午四点，咸鸭蛋黄一般明艳的落日抓紧落下山头之前的最后这一段时间，竭力释放着强弩之末般的余晖，由远及近地侵染世间万物，黄昏的暗影甚至笼住了无形的风，一直到他们的脚尖前面。

3月2日中午，他们向单位请了假，去了市中区民政局，顺理成章领到了结婚证，本来他们在2月14日那天就可以领证的，但鬼使神差，苏若的户口本上婚姻状况一栏写的是未说明，她之前从未注意过，工作人员说这种情况不合规，非让她回原籍去修改，因此没给办。

回单位的路上，齐愿连打十几个电话，这种肆意抛洒“红色炸弹”的快感让他欲罢不能，想到这些年随出去的份子钱能悉数收回，他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一并收回的还有他这些年失去的尊严以及一个人逐步回归世俗的庆幸。每逢参加熟人婚礼，他总要面临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题：你怎么还没结婚？在他看来，婚姻已经远远脱离了最初人类为了繁衍生息而举行的一场仪式本身的意义，放到现在这个社会，尤其是在城市，它早就具备了像珠宝一样的属性——拥有的人把它高高在上地悬挂着，炫目的一塌糊涂。

男女双方无疑再向他人展示，他们已经拥有在这座城市立足的资本，双方父母，也在证明，自己的下一代像他们一样，未来将继续牢牢掌控着享有最优资源的主动权。

这种裹上关切外衣的幸灾乐祸最为尖锐恶毒，不免让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感到尴尬，每次听到有人这么问，他总是埋下头用筷子插开让酱油泡的面目全非的狮子头，硕大的肉丸被一分为二后，甚至连横切面渗出的油脂中都仿佛写着：你怎么还不结婚？

在内心深处，他渴望结婚，年龄越大，这种渴望便越发强烈，即使这个愿望在现实化作的利刃下被切割得七零八落，一度让人怀疑这延承数千年的世俗还能否经得住岁月蹉跎，在物欲横流的腐蚀下独善其身。但最终还是证明，这只是网络上情绪宣泄出来的杞人忧天。

他突然意识到，没有房子可以成为女方父母作为阻挠一门婚事的理由，并且合情合理，也会让自己画地为牢，牢牢缚住和他喜欢的人厮守终生的念头。但他不能总拿没房当借口，逃避照顾她并让生命延续下去的责任。

02

6月3日，齐愿一家一整天都处于兵荒马乱的状态，虽然没有婚礼和车队，但迎来送往的事儿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往后隆庄出租房破败的木门上贴喜字的活儿落在了齐愿身上，但他买的喜字后面没有胶，整条街上唯一的小超市还没开门，最后几经周折，才让房东现熬了一碗浆糊，勉强贴了上去，风一吹，四个角都要猛烈地掀起来，再落下，他也跟着心惊肉跳。

“小伙子，看到了吧？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