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1年7月初，泉市在近四十度高温的炙烤下，像往年一样，准时收起了锋芒，这座二线省会城市又伪装出了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藏匿在喧闹世界中的一隅，像一条无精打采的老狗审视着人间百态。

每年此时，一股难以名状的凄冷同样会在这座城市里的各所高校中弥漫开来，这是毕业季特有的景象。

铄石流金与折胶堕指针锋相对，炫目的阳光带着咄咄逼人的光晕直射在失魂落魄，面无表情的学生的身上，烘烤着他们遍布全身的霜垢，这场冰与火激烈的碰撞动人心弦，两股势力分庭抗礼，互不相让，顺着泉市的七窍向四面八方奔涌，焚烧，又冰封了一种名叫“青春”的奢侈品，恍惚间，会让人产生一种泾渭分明的错觉。

从小在泉市长大的齐愿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从大一开始，这一天的到来已在他和女友苏若心里预演了很多次，每年的毕业季，他们都会假装自己是行将离开校园的学生，租一套学士服，参加毕业典礼，合影留念，去跟学长学姐们一醉方休，最后在杯盘狼藉中放声高歌。

大一尾声时，他们图新鲜，更主要是幸灾乐祸，想亲眼目睹那些故作成熟，装模作样的精英如何在分别时原形毕露，不过，无论他们再怎么装扮，总会露出“狐狸尾巴”，齐愿清楚地记得那家饭馆老板当着二十几个人的面指着他跟苏若说：“你们两个，不是毕业班的吧？”

看着那番都能媲美生死离别的场景，齐愿不自觉地打量了一下自己，随后在心底感慨道：“幸好，我们的大学才刚刚开始。”

大二结束时，他们开始尝试着去融入那种氛围，千方百计地想让自己感同身受，但效果依旧不理想，他们满脑子都在想暑假开始后去哪里旅游。毕业、离别、青春终结，这些渴望大展拳脚的沉重词汇，刚想在他们的心里攻城掠地，却还是没能蛊惑人心，最终无奈地败下阵来。

去年，他们好歹体会到一丝那种异样的感觉了，尤其是一位学姐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口气对他们说“明年就轮到你们了”的时候，两人的内心深处一颗埋藏了很久的炸弹仿佛炸出了惊天巨响，紧接着密集的弾片到处飞溅，有几片恰好划伤了他们心里最柔软的部位。

只是，第二天醒酒以后，他们又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他们根本无暇去顾及，甚至懒得去看那些灰白的时光。

他们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未雨绸缪，再加上三年来雷同场景的多次预演早就让他们练就了“铁石心肠”，他们筑建的堤坝固若金汤，绝不会被多愁善感的洪流冲垮。毕业，真的不过如此吗？

终于，这一天还是兵临城下了，他们算是真正明白了“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含义。无论他们表现得再超凡洒脱，心里的慌乱还是与日俱增。不安与仿徨犹如一团灿烈的烟火，把他们蝉翼般薄弱的面具烧得面目全非。

他们被这水深火热的两重天折腾得够呛，狼狈地从炼狱般的校园中逃到了离学校只有二十分钟车程的趵突泉公园里，本以为能暂时避开恼人的纷纷扰扰，作两个与世隔绝的隐士，十指相扣，安适地在这片似乎还未沾染世俗污尘的净土逍遥自在。

然而，围墙外几声尖锐的鸣笛还是带着现代社会特有的浮躁追进了公园中，想把他们“抓拿归案”，重新投入俗世的牢笼。一时间，那令世人叹为观止的三窟迸发的奇景也变得面目可憎，雀跃奔腾的水汽也变得俗不可耐，喷雨嘘云，星星点点，散乱地从空中坠下。

齐愿不自觉地后退了几小步，生怕下一秒这三股清泉就要幻化成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狠狠向他的喉管咬去。

02

“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苏若看出了齐愿的异样，伸手捅了一下他的腰间。齐愿感到一阵刺痒，暂时从刚才的悸动中回过了神儿。

“嗯。”他只应了一声，实在想不出还能够说什么，就像此时此刻他压根儿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可收拾的东西一样。

刚进大学时，他买了一套卧具，一个军训用的马扎，还有一个搪瓷饭缸。入住宿舍还不到一个礼拜，马扎和饭缸就不翼而飞，那套卧具倒是陪了他整整四年，现在也“人老珠黄”了。褥子四年没洗，早就“包了浆”，几乎每次吃饭，这床褥子都得跟食物的油渍来个亲密接触，它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染得油光锃亮。

大四那个冬天，齐愿每次站上去，都得像个初次溜冰的毛头小子摔得四脚朝天。他的被子只剩一副单薄的被芯，那层淡蓝色的“皮囊”在大一上学期就被舍友打“够级”时当了桌布。他们往不锈钢桌子上摔扑克时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对面宿舍里几个书呆子总跑到宿管那里告他们的刁状。

就这么一堆残衫蔽履，他还怎么可能跟它们“长相厮守”？他准备熬过最后一个晚上后，就跟它们来个一刀两断，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

“岁月啊！你把我囚禁在了这座象牙塔里整整四年，临了临了，还让我衣不蔽体，你好狠的心啊！”

齐愿的心底发出了一声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