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喜欢吃的诸多食物中，我尤为喜欢河蟹，倒不像小时候村子里那个爱吃茴香的老太太那般喜爱到渴望死后投胎做个茴香虫，我喜欢蒸熟后泛着黄金般颜色的蟹，剥开壳后蘸上我亲手调制出的料汁，吃出满嘴的香气，全心的愉悦，喜欢的食物带给我的生活上的快乐感常常让我暂时忘记需要保持的女人的优雅，有声响的嗦手指，嘴巴周围不小心粘上的酱料汁水和蟹黄……管他呢！螃蟹这东西即使现在是一年四季都能买到的，但好吃只在这个月份，所以一年中四个季节里我独衷情秋季，而秋季3个月份里我最爱九月，如果没有菊，我更喜欢。

吕鹏达还是不太懂我，买了一袋子的海螃蟹，说不上讨厌，但也没那么喜欢，主要是牙齿在近些年里开始松动了，儿子项阳从年就开始动员我要不要去看个牙科做个维护，我摆手拒绝了，我还是喜欢原装的自己，即使这些零部件已开始老化失灵了，只要它们还坚持在岗位上，我还是愿意它们为我所用，直到它们彻底下岗，相比之下吕鹏达的牙齿就惨了，秀蓉在那会儿就动员着他换了半口的烤瓷牙了，说这样显年轻，看着精神，嚯！别说确实，瞅着比隔街那个别墅区他那几个同连的战友要年轻上挺多。

“看吧！我老头儿是不是特精神？”秀蓉那会儿总在到处秀他的老伴儿，但吕鹏达似乎并没有像配合她去换颗蛀牙那样去配合着她的那套说词而张开嘴巴秀他那半口的白花花牙齿。

我有时候会奇怪我这样一个喜欢低调的人怎么就结交了这么个喜欢得瑟的人。那段时间我才失去项皓几个月，我让项阳取出了项皓走后留给我的抚恤金的一半，报了一个又一个的旅行团，停停走走的去了大半个国内，我试图着把那一年里我照顾他陪伴着他笼罩在他与病魔抗征的黑暗中挣脱出来，没有人能明白我那一年都在体会着什么样的垂死挣扎。我是从不在陌生人前掉泪的人，相反，我更喜欢用幽默的词汇来缓解别人的尴尬，去大理的时候偶然认识的金秀蓉，也许她对我的解读并不一样，她认为我是个潇洒的人，她毫不掩饰她对我的崇拜和追随，所以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都是我家的常客，每天的进进出出就差配把钥匙给她了。

离谱的是，我有时常常会有种幻觉，常常想这个金秀蓉大概就是个女版项皓，每天阴魂不散的缠在我家里夸我做饭好吃，年轻时漂亮，还有些书生气质，说我做人不圆滑，话是幽默但有时候也伤人，除了晚上不睡在我家，项皓说过话她差不多也总挂在嘴上。“你咋没遇到我家项皓呢？你俩要是遇上了，对着一嘚啵，饭都不用做了，靠精神食粮也能饱一顿。”我常讥笑她话多肤浅，她也不生气。

但我独不能忍的就是她那个爱晒的毛病，晒闺女学习好最后考到国外留学，嫁了个外国人，结果到她去世，那个她心心念好的洋女婿才露了个面懒洋洋的毫无感情的对着她的照片鞠了几个躬，晒结婚后吕鹏达补给他的大钻戒，晒她几十岁了还保持修长的身材，晒她……总之，她爱晒的那些我既没有，也稀罕晒这些，我只喜欢晒太阳，夏天多大的太阳我都不涂防晒霜，所以我是个易黑体，皮肤很容易黑，也会再白回来，我还黑嘴，我父亲在我十几岁常常用刺头两个字形容我黑嘴，我儿子项阳在他十几岁时曾经说我这叫杀人诛心，那时候网络有个名词叫虾仁猪心。

吕鹏达的几个大白烤瓷牙往我面前一闪的时候，我盯着他挤牙缝里的黄瓜丝时问秀蓉：“照这么整下去，你两口子可以给牙科医院做个代言人了，弄个至尊VⅠP什么的，门口挂上你俩大照片，一一你把嘴咧大些，笑阳光点儿，说不定还能给多招揽点儿客户来！”说完，我转头看看吕鹏达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表情，补充说：“一颗黄瓜要是放在车轮子下面分分钟被碾成汁儿，这要是把一车轮子镶嘴里，一颗黄瓜能把它吓跑偏，你信不信？”吕鹏达听得只管嘿嘿嘿的笑。

而眼下的他，不再显得那么拘谨和高冷了，反而有点儿厚颜无耻起来，弄个小剪刀咔嗤咔嗤地剪着不敢下嘴咬的蟹腿，我一个他一个，我一只他一只的，吧唧吧唧吃着，整顿饭我还是略显拘谨的，竟然没有秀蓉在时三个人吃饭那般随意了。

“有酒吗？郑…”他突然冒失问我一句。

如果说上午电话里那句郑喊的我有被阻断的嫌疑，那现在面对面这句，听得怎么这么暧昧。

“哦，有……”我想了想，接着说：“是项皓喝剩下的你介意吗？”

“嗯……”他直愣地抬起头看向我，那个带着疑惑欢喜似乎渴望到了什么的眼神，到死我都还记得。

我都这年纪了，竟然还这么蠢，项皓说过，我这个人似乎一辈子长不大。

“上次去给他扫墓带去的酒，项阳说都给他爸倒上，我提议说‘不用，你爸生前就挺节省的，一瓶白酒能喝一个月，你这一顿就让他都干了，他不托梦骂你呀！再说，他是胃病没的，酒喝多了更不好’，项阳这才同意拿回来，你怕忌讳不？别的酒我这也没有。”我边说也准备起身去拿酒。

“哦……这酒…要不先留着吧！我也怕托梦。”他打趣地说，咔嗤咔嗤继续剪起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