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六月的一个阴天，是端午节。薛曜右手拖着行李箱，左手提着一袋从唐人街买来的粽子，往地铁站走去。来美国三年多，他现在依然还是个学生，在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专业攻读硕士学位。每到学校放暑假的时间，他就会来纽约与母亲团聚。

傍晚时分，薛曜走进理发店，母亲Jane热情地拥抱了他，开口就问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也没有通知我？”

“只是刚好有打折的机票，我也想给您来个惊喜呢。”久别重逢，薛曜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Jane喜不自禁，“妈妈当然很高兴，一年就盼望这么一次。你是不是又长高啦，如果再壮实一点就好。”

薛矅放下行李，指着手中的粽子说道：“妈妈，今天是中国的端午节，晚上我们吃粽子。”

Jane微笑道：“妈妈最近比较忙，今天晚上要开店到很晚，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休息一下，等下就先回家吧。”

薛矅去厨房把粽子放进锅里，粽子已经是熟的，微火蒸热以后会更好吃。现在店里还没有客人，Jane继续手头上的工作，她拿着一把圆梳，像往常那样，聚精会神地从上头挑出带着毛囊的头发，再轻轻放入一个黑色小袋里。

薛曜坐到沙发上，问道：“妈妈，何必这么辛苦，现在科技都这么发达了，为什么我们眷社还要用这种方式搜集城市人口的样本？您说过，做这些是为了搜集人类的基因信息，是一种基因普查，然后提供给玛莎做研究用。可是这些数据到网站上都能查得到，而且还更精准，我们这种做法明显就太落伍了吧。”

Jane面带慈祥，“这是妈妈的工作，这份工作已经延续几万年了，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要是妈妈早生几百年的话，或许就是个女巫吧，呵呵。”

薛矅顿了顿，说道：“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妈妈，作为您的儿子，我不得不偷偷劝您几句。我们眷社所说的玛莎，它真的存在吗？这种理论早就已经有人提出过了，他们称为‘盖亚假说’，认为地球上的一切生物包括地球本身，是由一个叫‘盖亚’的意识掌控着。这个来自古希腊神话的大地之母‘盖亚’，它不过就是个假说和神话，只是另一种生命起源的智慧设计论而已，类似于宗教。所以，妈妈，您如果太把它当真的话，那样就是迷信了。”

“你的这种想法是正常的，我聪明的宝贝，这都没关系的。你只是没跟玛莎交流过而已，在那之前我也不指望你能够理解。等你有了出息，能够为人类做出足够的贡献，那你就有机会去见玛莎了。”Jane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薛矅把眼镜摘下来，揉着鼻梁上的两个凹洞，“嗯，就算不能见玛莎，我也一样会遵照您的教导去努力的。您让我改学计算机专业，我就去学了，那个学科确实更有发展前途。但我认为这不是为了见玛莎吧，我觉得能够发现创造世界上前所未知的东西，这才是我们智慧生命存在的意义，您说对不对？”

“也对，也对，不同的看法，方向是一样的。你记住，这种话只能在我们之间私下讨论，遇到别的眷社同事可不要提起。对组织外面的人，更不能透露半句，任何人都不行。你既然破例成了眷社的初级成员，尽管知道的事情很有限，但最基本的保守秘密，这一点是绝对要做到的。总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念书，把疑问留到未来再解开吧。世界上未知的东西也不止这一件两件，不要着急。”

“我知道了，妈，我不着急。”薛曜听后点点头，也就把心结放下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浪笑，接着“哗”的一声，门帘散开，一对男女撞了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搂着一个女孩的腰，两人摇摇摆摆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一起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和满身酒气，让坐在沙发一边的薛曜赶紧起身避开。那个中年人穿着一身米色的西装，四肢壮硕，苍白的脸却十分精瘦，拉拉杂杂的胡须围着一嘴稀疏的牙齿，他撅着薄嘴唇从手中的酒瓶里抿了一口酒，嘴对嘴喂给那女孩吃，女孩呛到了，红酒从鼻子里喷出来，两人又嗤嗤地笑个不停。

“老板娘，我要做指甲！”女孩终于站了起来，顺便瞪了薛曜一眼。

薛曜站在原地不动，正揣摩着女孩头上的发型，三分之一的侧边是清爽的板寸，其余部分的长发梳成无数的小辫，盘根错节般纠缠在一起，又在脑后形成一个向上的弯钩，像是一只棕红的大蝎子趴在头上。女孩抬脚用高跟鞋夸张的尖头戳了薛曜两下，薛曜才愣呆呆地侧身让开。

女孩在美甲的那张桌子边坐下，Jane戴好眼镜和蔼地与她攀谈起来，气氛甚是融洽。薛曜很是佩服母亲，居然能跟这样一个浑身朋克装束的俗气女孩聊得来。朋克没有问题，烟熏妆、骷髅戒指和铆钉腰带也都没有问题，但女孩时不时向中年男子抛出的飞吻却证明了她没有领会朋克精神，没有想要颠覆什么，只是寻欢作乐罢了。女孩像是猜到了什么，闲着的那只手向薛曜比出中指。薛曜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充满了鄙夷，这女孩的灵魂已经极度空泛，在浪费完青春之前，她算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