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方明忘不了他结婚的日子____一九八二年农历十一月初四，虽是隆冬季节，但天气晴朗，太阳暖暖的。

方明突然告诉父亲他想结婚，父亲愣了一下，苦笑着说：“刚分了地，种地得一切从头开始，需要添置的东西太多，哪来的钱给你娶媳妇啊？”

方明笑着说：“爹你不用发愁，我自有办法。”

“啥办法？”父亲也笑着说。

“我有初中和高中同学，差不多七八十个呢，每个同学借十元，就七八百了。”方明满怀信心。

“噢，我明白了，结完婚陆续也就还了。急用钱的先还，不急的缓一缓。”父亲是聪明人，一听小儿子说就明白他的主意。

“结完婚就能还个差不多。爹，你忘了能收到的礼钱吧，那些同学都来参加我的婚礼，每人还不在礼薄上写上十元的礼钱？”

“哈哈，这倒是。不过，要是同学们不是十元，而是五元，甚至更少呢？再者，你就确信你那些同学都愿意借给你十元？”父亲毕竟走过的路比方明过的桥多。

“爹，这你放心，我有个要好的同学也找下对象了，明年秋后结婚。这办法是我们两人合计好的，他去说服同学们，我出面去感谢并顺便邀请他们，应该问题不大，再说我是我们同学里面第一个结婚的，大家都会帮的。”方明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和得意。

父亲抽了口烟，停了半会，缓缓说：“难得你的这位好同学啊！那些同学可没住在一个村里，他一家一家去央说，真不容易啊！”

“爹你有所不知，我们商定好了，他明年结婚时，我再这样帮他，我们这叫互相借力。”

父亲盯着方明的眼睛，看他一脸得意，得意中透着认真，笑了笑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你先按你的想法行动吧，我全力支持你，你筹钱，我操办。”

方明高兴极了，跑去告诉三叔，三叔一听吃了一惊，他的大儿子跟方明同岁，还没对象呢，再说刚分了地，你家哪来的钱结婚啊？只怕你们借债挖窟窿，明年春天连地都没法种！

方明笑而不答。

结婚的日子如期而至，那天朗日高照，冬天里难得的一个暖日。同学们都向他伸出了友谊之手，婚事如他所愿，顺顺当当，红红火火，风风光光。

父亲拿个红底花边的洗脸盆，里面装着喜糖，他抓起一把往空中一撒，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孩子们如秋天麦场上的麻雀，糖到人到。喜宴就在院子里张罗开，大屋里炕上一桌，地上一桌，厢房里就炕上一桌，坐着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和长辈们。院子里正屋墙上挂一块大花朵的粉色床单，上面用别针别着一个大大的喜字，前面一张长条桌，也铺着床单，上面点着红蜡烛，摆着糖和瓜子，还有花馍馍。桌前地上是一条白毡，被折叠成只能站住两双脚的方块，那是方明的同学们出的主意，为的是典礼时为难新郎新娘，让新人出丑逗笑的。院里摆着几溜桌子，所有的桌子是隔壁左右借来拼凑的，上面是隔壁邻里的盘子杯子碗。干姐夫和几个村邻的女眷们在厨房乱纷纷忙活，干姐姐和两个妹妹，还有几个堂妹，手忙脚乱的端出一个又一个菜。大伙儿喜气洋洋，大人呼小人儿叫，热热闹闹。

婚后不到十天，父亲突然说要去天祝炭山岭石膏矿探望正在服刑的大儿子方勇。

炭山岭在南山深处，岭上的积雪常年不化。天寒地冻，正是隆冬十一月，父亲、方明、大妹方秀天不亮就出发，乘坐班车到武威，再换乘班车到炭山岭时，太阳已躲在岭后了。

方勇被管警带到探视室，给他的父亲弟弟大妹的第一印象是比以前瘦了。父子三个心里一酸，眼圈发红。方勇萎了一小会，就那么一小会后，两眼盯着椅子上的两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说话的口气，看人的眼神，形影动作就立马跟以前一样了。

四个人围坐在炭火炉旁，炉内炭火正旺，火苗被铁皮烟筒吸得呼呼直响。炭山冷的炭见火就着，但不耐燃烧，一会就成细细的白灰粉，得不断往炉膛里添炭。方勇两手并用，狼吞虎咽着家人给他带的熟肉和花馍，好像饿狼扒了肚子，腹腔里啥也没有。父子三人默默地看着他极难看的吃相。从他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狠狠地吞下去一口要么是肉，要么是馍的空隙里，断断续续听出了他在里面很苦，每天的任务是往火车上装够定量的矿石，啥时候装够啥时候吃饭，装不够不让吃饭，更不让休息。

一大口肉在他嘴里没倒顺，像是牛倒沬一样，用舌头的力量把那块肉翻了几滚才倒顺，吞咽时翻着白眼，伸着脖子，像极了噎死等着再活过来。打了几个嗝，灌了几口水才顺了。

吞咽时不忘训斥方明一句“我没结婚，你急着结啥婚？”一块鸡蛋大小的花馍馍从他手里掉下去，他并没捡起来，吹吹灰粉吃下去，而是用脚扫到炉下的灰粉里。父亲的眼睑顿时垂下来，抬起头跟方明对视了一下，摇了摇头，苦笑但没出声。

方明心里想：那花馍可是他结婚时蒸的，又是精细白面又是胡麻油，吃起来可香了。一家人舍不得吃，母亲全塞进提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