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早春，春雪刚刚化去大半，在青石板上留下湿滑的痕迹。夜已深，热闹的固京仿佛退潮的海水，慢慢归于寂静。未多久，细细的雨丝落下，青色的地砖在雨水的浸润下渐渐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冰凉且阴森。

一双深色靴子重重踩进浅浅的水洼中，水渍落在鞋边，留下淡淡的痕迹，像晕开了一幅水墨画。

靴子的主人身形瘦小，藏进一件藏蓝色的窄袖衣袍中，仿佛一同融入了夜色。只有呼出的温热气体在清冷的风中依稀化成一团白雾。南瑾此刻头发以竹簪束起，衣着朴素，就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俊俏小厮。

她抬头看看天，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雨雾下，像闪着晶莹剔透的光，她脚步渐渐加快。慢慢地，变成了小跑，喘息声在安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心渐渐焦躁起来。

她的父亲南维翼在御史台当值，任八品监察御史，负责调档查档，工作不算繁重，每日卯时前往申时回家即可。

往日这个时间点，他早已回家歇下，今日却迟迟未归，南瑾心中不免担忧起来。车夫李叔回南屏县奔丧已经月余，父亲身边无人通风报信。如今情况未明，南瑾只得将自己乔装一番，前往御史台打探。

两列松柏庄严地排在道路两侧，让御史台显得犹为肃穆。南瑾绕过松柏，就见一座四合院屹立其中，院内还闪着星星点点的烛火。

一番询问过后，方知今日父亲因毁了一幅叶贵妃入宫时的画像，已被拘入督察府。

“督察府”这三字落入南瑾耳中，心中不禁猛跳了几下。督察府下辖三部，京兆府、刑部、金吾卫，主管刑狱，被人背后称作“人间地狱”，掌管督察府的官职为督察史，是惠炽帝的四子景泊霆，人称“赛阎罗”。

父亲向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为何今日会无故毁去一张贵妃像？且此事不涉刑事，为何会被拘入督察府？

疑点重重，南瑾来不及细想，只得调转方向，往督察府而去。督察府位于固京城西北角，也许是怕这里的血腥味冲撞了贵人，此处离皇宫甚远。此刻雨越下越密，像战鼓般擂在南瑾的心头。

快至督察府时，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南瑾见督察府门口灯火如昼、人声鼎沸。门口浩浩荡荡站着些学子打扮的读书人，交头接耳，脸上皆是忿忿之色。

三四十名金吾卫身着银色铠甲，执剑而立，笔直站在督察府大门口，与学子们相对而视。门口两座大狮子，青面獠牙，在火光照耀下，构出一副瘆人的画面。

南瑾心下焦急，瞧眼前这架势，似乎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她如今不知父亲因何毁画？是否与眼前之事有关？南瑾犹豫片刻，决定先将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先打探清楚再说。

陆续有三三两两的学子从各处赶来，南瑾小心翼翼地跟上其中一个，混入人群中。学子们叽叽喳喳，南瑾细细听着，终于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在今年二月举办的春闱中，一位名叫姜绍之的学子中了贡士，本应于四月进行殿试，可礼部在审查身份时，发现其居于固京等待殿试的这段时间，曾以“无为子”之名，作了几幅画寄卖于清流轩。

这本不足为奇，毕竟学子众多出身不同，对于家境贫寒些的来说，在固京等待殿试这段时间的开支负担较大，于是代写诗词、寄卖画作，以贴补生活之用也在情理之中。

况且，商家也乐忠于收藏他们的字画，若能押中殿试前三，不仅他们的字画千金难求，更能让店家名声大作。

可巧的是，礼部在查阅其诗词画作时，竟发现在其中一幅《月下浣衣图》中，浣衣女的样貌竟与如今正得宠的叶贵妃有几分相似。

礼部尚书郭辰儒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且惠炽帝治下严苛，因此不敢有丝毫怠慢，于是将画作呈给惠炽帝亲自定夺，听说当时叶贵妃也在场，直言浣衣女样貌与她年轻时毫无二致。

惠炽帝大发雷霆，当即就命人将姜绍之及清流轩一干人等下了狱，并下旨将此案交由督察府审理。

督察府办案向来严谨，今日便派人前往御史台调阅叶贵妃的入宫画像，以作比对，不想画像被调档之人当场用墨水给泼了脸，如今证据尽失，督察史大怒，连带着那名调档之人也一起入了狱。

南瑾听到这里，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父亲、那个向来唯唯诺诺的父亲，竟然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此一来，岂不是直接得罪了皇上、贵妃，还有这个督察史大人？！

南瑾的脑子顿时嗡嗡作响，思绪浑浊一片，只依稀听到那名学子还在她耳边诉说：“如今证据已失，贵妃又已至中年，样貌已变，单凭她一张嘴，如何断定那姜绍之画的就是她？如此行事，我固京学子人人自危，又恐若不一致发声，终有一日，祸及己身，于是云集此处，以求公道。”

南瑾却是无心再听这些，只一心惦念父亲安危，她近三年才陪伴父亲在侧，本就心存内疚，如今父亲大难临头，她却束手无策。

那名学子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扯了扯她的衣袖，义愤填膺地说道：“这位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