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轻策庄

我慢悠悠地登上夹岸的高坡，向碧水奔淌的峡谷间极目远眺。薄云流缓，掩映着日光。从枫丹汤汤而来的江川，缭绕着葱茏的尖峰，间或吐息出水雾朦胧，仿若碎玉。

一棵老松，在崖间与风低语，簌簌着苍翠的针叶。老松下，突兀现出庑殿抱厦。屋前松荫里，有一座十字歇山、四檐飞挑的轩亭。亭间悬着一幅用玻璃裱起来的书法，据说是璃月一位学识淹贯的隐士留下的墨宝。

名家笔迹之下，是一方高脚案几，上面搁着一瓶花、焚着一盅檀香。熏芳缭绕，从屋檐下漫流到寥阔的天地间，也流入他们的心底。

亭下八仙桌边，坐了两个肃默的人。一个披着棕色大氅，佩金玉，擢玉如意；一个身着春衫，蓝袍青襦，亦是贵气非常。然而他俩只是相对危坐，沉吟不语，听任流风携走酒菜的香与热。

眼见气氛有点尴尬，我只得轻咳一声，示意有客人来了。

棕衣男子轻轻抬手，蓝袍少年便起身向我迎来。他面上戴着笑容，嘴角却有一道蜈蚣般的疤痕。空空的两只袖管随风摇曳，无言地倾诉着它们主人那跌宕的传奇。

“克拉提斯，好久不见啊。”

我点点头，道：“行秋兄，睽违已久，身体可好些了？”

“承蒙兄台关切，愚弟身上几处伤痕已然痊愈。今者亦是请来我两位老友，在此枕石漱流，山栖谷饮之所，聊沽浊酒。”

棕衣男子向我微微颔首，又为我拉出了椅子，请我就坐。我轻敛下裳，侧身入席。

“钟离先生，行秋少爷，”我启齿道，“小生幸得左右友，居此对酌。亦庆幸这璃月古城，屡屡遭难，却安堵如故……”

“小友，你不必与我在此婉辞，”钟离轻捻青瓷杯，小酌一口，说，“你是想劝慰我们，节哀顺变，别再为胡堂主殇情了吧？”

“我……钟离先生明察秋毫，我辈佩服。既如此，我亦不作冗言。还二位稍稍振作，莫要哀毁悲沮，伤了贵体……”

钟离望了望我，长叹一声，离席远望。

“荻花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载忽如华胥。归离集下舟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行秋口占一曲唐多令，清歌流音，唱断寂寞。

“无妄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钟离对着浩渺的长空，轻轻和了下阕。

一方飞岛忽然从云翳间浮现出来，默默注视着人间。钟离见此，却有一阵无名火起。他咬牙怒视之，竟生生捏碎了手中瓷杯！

破碎的瓷片，在他掌间划开道道血痕。钟离怆然一笑，叹道：

“可笑商山四老，冥顽不灵。而今，我亦成旧古董矣！忘了自己长生贷去，神力竭尽，就只有挨碎瓷片欺负的份儿了！”

我撕开衽口，敛出一尺长绫，冲过去为先生裹好伤口。

先生眉目低垂，大袂轻轻拂过我头顶。我只拍了拍他肩头，黯然无言。

“先生此生漫长，亦是饱有阅历，不负浮生矣！我观先生，不过蚍蜉觇鲲鹏耳！”行秋的声音传来，如空谷回响。

“鲲鹏者，亦不得逍遥游。也罢，所谓韵事俱往矣。数尽浮世风华，我亦当安然归寻。”

钟离望着山下蓊蓊郁郁的桃林，笑了笑。

“吃剩的桃核，也埋在这边吧！再过十年，又会有满川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