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平金楼上空布满了乌云，从上至下肆意甩着冰凉的雨滴，看不见太阳，天气显得阴沉沉的。

没有风，但温度依然很低。

空气湿润到连呼吸时都能够吸饱水汽，整个街道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纱，朦胧虚幻到仿若梦境。

如果站在平金楼顶，顺着西南方向望去的话，便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条蜿蜒曲折，汩汩流淌的江。而现在，就在这条江水中上游的岸边，有一艘靠岸的渔船，和两个正在告别的人。

去除了昂贵的发饰和华美的衣裳，鸾霄一改之前的那副妩媚惑人的花魁打扮，只绾了个随云髻，插一支桃木钗，穿着一条无花无纹的豆绿色长裙，俨然一副良家闺女的模样。

斜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布袋，她就站在岸边抽泣，晨风从身后吹来，只卷起了她鬓边的碎发，和轻飘飘的裙摆。

“你的心愿实现了，霄儿，不要再哭了。”

虽然无法看见，但也能够通过声音听出对方心中的落寞与哀伤，罗深拿出手帕想要为鸾霄擦去眼泪，但在抬起手时，却只是触碰到了她的唇角。

“我心愿本是与你一起逃走，可你却只许我一人放归。”

说到这里便又立刻感到鼻中发酸，鸾霄抓过了对方的手，又低下头用他递来的手帕拭泪，再抬目时，一双黑眸已然变得通红。

“我……”

张了张嘴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罗深苦笑，露出了为难而愧疚的表情。

其实这两个人早就有过计划，是打算赎身后携手离开平金楼的。

尽管罗深对鸾霄一直都无男女之情，而仅存兄妹之意，但他也同样是希望对方能够解除卖身契，重归自由身的。

尤其是自关安志一事后，鸾霄突然就体悟到了生命和生活的可贵之处，只是，他们二人的钱加起来也不过只够给一人赎身。如此，她这才在昨日私会了他，并谈起了私奔的事。

但是，罗深是知道的，如果私奔，就代表要背着奴籍和通缉令躲躲藏藏过一辈子的。他当然无畏，可他却不能忍受鸾霄也同样过这样的生活。

于是，在经过一夜的长思之后，罗深便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当，连同鸾霄的一起，为其赎回了自由身。

像一只真正的鸟儿那样远走高飞吧。

垂落在脑后的白纱随风荡起，罗深虽然目不可视，但在此刻，他却看到了属于鸾霄的光明未来。

向后退开半步，朝着罗深行了个万福礼，鸾霄转过身缓步走向了渔船。她当然不会舍得这个从小就与她相依为命的异姓哥哥，但是，她也同样不会辜负对方的心意，和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

在鸾霄踏上船板时，船夫就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启航。

随着乌篷船一点点消失在江面上朦胧的雾气之中，看不见的鹧鸪也在冷冷的晨风中发出长而悠远的哀鸣。

“罗公子。”

瞧见鸾霄乘船离去，徐桃这才从后面的树林中走出，看着岸边的那个寂寞的背影，快速跑到了罗深的身边。

“是徐小姐啊，辛苦你早起来陪我……咳！”

闻声回首，罗深本来是想要弯弯唇摆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的，结果话才说到一半，却突然猛地咳嗽了起来。

微茫的白雾之下，一抹黑红格外刺眼。

——那是罗深咳出的一口浓血。

“罗公子！”

连忙走上前去将对方扶起，徐桃翻出自己的手帕，一边为其擦净唇边的血迹，一边用另外的手轻拍他的后背，皱着眉，语气里充满了关切，“这是怎么回事？”

“想必，应是邪气入体，时日不多了吧。”

像是在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罗深甚至还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别担心，徐小姐，并非是你们的缘故。我本来就身患痨病，只是邪气将这病加重了些罢。”

“那鸾霄娘子她……”

“我死在她所不能及的远方，总比死在她可知的现在强。”

在徐桃开口时就知道她想问些什么，罗深痛苦地合目，他闭上眼时和睁开眼时是同样的黑暗。

碧绿盈盈的江上，水流声和着风声齐鸣，鸾霄站在船头，远望向身后无际的纯白，一双美目中同时含着惆怅与释然。

***

离恨谷，洛桦宫内，幽暗空旷的大殿中透着沉闷且压抑的气息。

花诗霜系着高马尾，一身龙胆色衣裳，脚踏一双长靴，低着头单膝跪地，与其装扮一致，也是飒爽利落的男子做派。

而站在她面前的，则是一位身着红衣，妆容艳丽的妩媚女人。

“这石牌里封着的，是上古凶兽寒月青啸，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

说着就将一枚不过一寸长的、刻满了咒符的纯黑石牌放在了花诗霜手上，红衣女人面无表情，目光很冷，“记得我要你做什么吗？”

“记得。”花诗霜说，将石牌谨慎收好，她的头压得更低了，“我会将卷轴上的人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