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将近，茶楼外天色微暗，茶楼内也逐渐从喧闹归为平静。

说书的老秀才领了当日的赏钱，又颇为照顾店家生意，买了两包新进的茶叶，手抚长须，笑呵呵地走了。

不时冲着陆续离开的客人哈腰问候，头戴汗巾的小二哥穿梭在桌椅之间手脚麻利地收拾茶具和碗碟。

此时的茶楼内市井商贩和平头百姓已经基本散去，还留在这里继续品茶问道的，差不多就只剩下了喜好僻静的文人书生，和无琐事需要料理的官家子弟了。

良久，背着琵琶的白鬓老者踏入店里，而在他身后紧紧跟着的，是一位身着彩衣，看起来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总是一副羞答答模样的清秀娘子。

她大概便是这位老人的孙女了。

琵琶声起，如泣如诉。

彩衣少女紧随着舒缓旋律移步转了半圈，站定，再开口时歌声婉转如林中莺雀。

合着琵琶弦音，少女铿锵却不失亲切的念白飘入耳中，只让人联想起九天之月，或是山间冰凉流淌而下的清冽古泉。

“好！”

一曲唱毕，徐桃便情难自已地拍手叫好。

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师傅带去了山上修炼，又加上她年纪尚小，所以基本没怎么下过山的缘故，实在不知民间礼数，便难免在一些时候显得唐突了起来。

回想着曾在话本里读到的情节，徐桃便从钱袋里摸出了几枚铜板，正打算赠予那位少女，便突然感到肩膀一沉，才刚刚站起，就被坐在身边的廖琛给按了下去。

看着站在前方正在准备下一曲的爷孙二人，徐桃转头望向廖琛，对于他颇为严肃的表情一时有些不能理解。

她看到对方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要告诉自己些什么，只是还未来得及发声，便被姗姗来迟的另一人给接上了话茬。

“抱歉，抱歉。因为这家的糕点实在是太受欢迎了，我也没想到会等这么久才拿到。”

将拎在手里的三盒糕点轻轻放在了桌上，钟温铭拉过一把空椅坐下。

在徐桃和廖琛共同的注视下，他缓缓将覆盖着黑纱的斗笠摘下——没有同二人预想中那样露出真正的面容，钟温铭的脸上戴着半副纯白色的面具，红色线条刚好勾勒出眉眼的位置，除了嘴唇和线条柔和的下颌外，其余部分则被全部遮挡严实。

“徐大哥对这里很熟悉呢。”

徐桃问，对于廖琛的那一脸如临大敌的严肃表情，她只好一面无奈叹气，一面扭过头冲着钟温铭关切地笑了笑，“明明才刚认识，却劳你这么忙前忙后的，真是不好意思。”

摆摆手表示“不敢当”，钟温铭未被面具覆盖的嘴唇弯起，他不说话，只是将放在桌上的三盒糕点分别打开，然后完全无视掉了廖琛的存在，把它们全都推到了徐桃眼前。

“谢谢徐大哥，那我就……”

甜甜说出表达感谢的话，低头看向那三盒颜色形状各异，甚至还向上冒出腾腾热气的点心，飘入鼻中的香气更是令徐桃感到食欲倍增。

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她就看见廖琛突然拿起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分别夹起三个食盒里的一枚点心，各咬了一口后又挨个放回了原处。

“廖琛，你这是？”

“请用吧，徐小姐。”

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可能是做错了，廖琛放下了筷子，在直起腰向后靠去时又颇为刻意地看了眼身旁的钟温铭，“应该没有毒。”

即使是被面具遮挡住了大部分的脸，但仅是凭借着钟温铭不断耷拉下来的嘴角，也能够知晓他此刻的心情一定是差劲到了极致。

为了缓解逐渐僵持的气氛便轻咳了两声，徐桃试图吸引正相互对峙到仿佛争执一触即发的两人的注意力，尽可能摆出了一个足够具有亲和力的微笑。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将在脑子里酝酿了半天的、缓解紧张的话说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给打断了思路。

琵琶声停，而发出尖叫的，则正是刚刚一直都在合着曲子唱词的彩衣少女。

循声望去，只见那老者举起琵琶挡在了少女身前，而迈着如同醉酒般踉跄步子朝着二人靠近的，则是一位衣裳湿透，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粘腻酸腐味的中年男人。

在被老者用琵琶狠狠打倒在地后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男人穿着短褂和长裤，俨然一副小作坊手工艺人的模样。

只是此刻的他像是才刚从水里爬上来一样，面色发白，全身湿透。

散乱的头发如水草般黏在脸颊两侧，甚至还在不断向下滴水。

男人身上有泥土和细碎沙砾的痕迹，他的眼珠瞪得老大，直勾勾看向前方，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韵。

男人体型偏胖，虽穿一双拖沓的破烂草鞋，但却因为步行的速度足够缓慢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正对着撞上了在唱曲奏乐的爷孙二人，甚至于压根就没有人注意到竟有这么一号人物，拖着一道毛毛虫粘液般的湿迹，一路从外面走至了茶楼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