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翠突然抬起头，望向道士：

“丹宸哥，你说，山君要我们这些小镇俗人，又没有灵气，是要做什么呢？”

道士放下了少女的手掌，依旧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要你们这些人去干什么？说不定是去做山君的小媳妇儿，你这小泥腿子就有福了，从泥地里攀上枝头成了凤凰。”

少女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两分笑意。

“嗯……嗯，是啊，要是那样的话，确实比一辈子待在镇子里好得多了。”

丹宸随意摆弄着摊子上的一枚镇纸，他记得很清楚，之前毓翠和自己说要做自己徒弟的时候，满嘴都是镇子里的日子已经过腻了，她小小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想要出去看看，跟着他这个假道士，一起去看看外面广大的世界。

当他言明外出游荡可是很苦的时候，少女就是兴高采烈地说着：

“不管怎样苦，也比一辈子待在镇子里强得多了。”

那一次，少女说话的语气神态仿佛还在眼前，可和现在完全不同。

虽然她嘴上说是，实际心里却很是疑惑：若是山君要娶亲，暂且不提娶十六个年轻姑娘是不是太多，山君忙不忙得过来，要童男又是干嘛呢？可从未听说过山君有龙阳之好啊……

县丞刘大人对他们家里人说，山君又鸿德，他们去了之后，让他们过得比在小镇子上好上百倍，可是毓翠一直不信。

上次她去河边上洗衣服，偷偷听见镇子里主事儿的几个长老豪绅猜测，山水正神和大妖一样，五百年一小劫，一千年一大劫，雷劫到了只能硬抗，扛得住就继续活下去，扛不住就灰飞烟灭。

西山君已经庇护了长乘镇两百多年了，两百年风调雨顺，妖鬼不侵，如果没了他，镇子会怎样，不得而知。

更别提，几个月后，就是百年一至的红血月夜，所有灵智未开的山野妖族，都会狂躁暴动，对着活人聚集的城镇一拥而上，如果没有西山君保护，镇民们更是危险。

丹宸随意地把一枚山楂核吐到地上，再咬下一枚山楂。

“什么时候送人去？”

“……说是正月十五，元宵日。”

少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小手拽着衣服下摆，丹宸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糖葫芦。

“对了丹宸哥，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儿……县衙刘大人说了，把我们送去后，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爸妈还有妹妹，刘大人健忘，你在刘大人那也能说得上话，如果我去了之后没再回来，刘大人也忘了这事儿，请丹宸哥帮我提醒一下刘大人这事儿，好么？”

她特意咬重了“健忘”和“提醒”两个词，虽然毓翠已经在尽力地低头，不让丹宸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她嗓音里颤抖的哭腔却掩盖不住。

丹宸咬下来签子上的最后一个山楂，将木签子随手扔到地上，对少女的请求不置可否，只是像吐出一个山楂核那样轻松地笑着吐出一句浅淡的话：

“一个小小的山君，他娘的倒是很能作啊，老子……”

毓翠惊讶地张嘴，不顾擦去脸上的泪水，赶忙伸出手来捂住丹宸的嘴巴，小声劝道：

“丹……丹宸哥！你在说啥啊，就算你再厉害，这话……可不敢乱说啊，要是被山君知道了……”

丹宸摇了摇头，握住少女捂住他嘴的手，张开她的手掌，摇头晃脑地说道：

“不负三光不负人，不欺神道不欺贫。我刚看你手相，十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慎之，慎之！”

毓翠在听到“血光之灾”四个字后，破涕为笑。

镇子里的镇民们之所以会在年前聚在他的卦摊前，又在拿到坏卦后眉开眼笑，是因为这镇民口中的妖道真的有点邪性——

他算命卦卦坏，签签差，可是只要拿到他的坏签，就从未出过坏事，将近十年无一例外，反倒是在极特殊情况拿到他的好签的人，全都遭了殃。

十里八村都知道,只要拿到了长乘镇妖道的坏签，就比什么寺什么庙的香火护身符都强，在算命会失灵这件事儿上，他还从未失灵过。

毓翠抬起小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谢谢丹宸哥，可是这一回……撞上了西山君，怕是你也不灵了。”

道士笑了笑，在座椅上打了个哈欠，用力伸了个懒腰。

“这么多年了，我的签儿哪回不灵了？”

少女又笑了，这一次她脸上的苍白褪去了些，终于有了血色。

“谁都知道，长乘妖道的签儿，哪回都是不灵的。”

年轻道士撇了撇嘴，从摊子上站起身来，将刚刚写好的卦辞塞到少女手里，随意地收罗收罗东西，撇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知道就好，哪回都不灵，这回一样不灵。”

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

“哦，对了，记得下次来还给我带一串儿糖葫芦，只要老黄卖的，别人的吃不习惯。”

少女手里拿着宣纸，愣愣地看着他和少女元夕一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