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村长直选闹得整个村子吵吵囔囔地一夜没有安宁。当旭日东升，人们集合到村办公室前的大院里时，也不见那些满眼血丝，眼脸下青乌乌黑紫紫的人们有丝毫倦怠，如同一条条因发情而亢奋的狗，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阳光照到山里，便软了许多，绵了许多，热了许多。沙爱国睡意朦胧地让爹赶到了会场，人吵得让他头晕，乱得让他头晕，昏晕之中，他眯着眼向四周一望，发现老少爷们竟是自动地按姓氏坐成了壁垒分明的一片片、一簇簇。最显然的就是马虎沟村的第一大户门老韩家，也就是支部书记韩德全的家族，黑压压地占了一大片，那边村里占人数第二和第三的老李家和老周家也各占了不小的一片，排列第四的老沙家和第五的老王家不相上下，人数差不多，占的地方也差不多，而其他杂姓则一簇簇地堆在那儿，仿佛田野中未曾来得及收回家的庄稼垛。

隔着十多个人，沙爱国看见了一身中山装，刚刚理过发，显得精神抖擞的远房八叔沙世富。沙爱国向他笑了笑，沙世富却如未曾看见他一样，把头一扭，掏出一盒高档香烟向周围的人分着。沙爱国讨了个没趣，心里厌烦着，闷闷不乐地坐下，偷眼看见爹、大伯他们几个正在人堆里挪来挪去地低头嘀咕着什么。

“爱国，你也回来了。”

沙爱国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循声一看，见是高中同学王玉贵，正隔了二十多个人跟自己说话，便笑了笑，大声说道：

“玉贵，你不是也回来了吗？”

正在这时，那边响起了一阵哄笑声，沙爱国长身一看，原来是村里的王大傻子站在主席台上，结结巴巴地向人们大喊：

“你们谁选我，我给谁一百块大洋，一吹就响的真正大洋呀！”

“去，去，别在这儿胡闹了，再胡闹就把你抓到大牢里砍头，喀嚓！”

村支书韩德全一边吓唬着王大傻子，一边把他连推带拉地轰下了主席台。

韩德全能当上支书是一个意外。老支书沙抗日也就是沙爱国的爷爷退休，新支书候选人有三个，一个是沙抗日的儿子沙爱国的大伯沙解放，一个是李宝国，再就是韩德全。韩德全那时刚当兵复员回家，在部队上入的党，虽然户门大，但是韩家老实，党员却少，在村里没有什么大背景。最有希望的是老支书极力推荐的儿子沙解放，再就是能说会道本身又是村里第二大姓出身的李宝国。

沙家的人和李家的人憋着气要争这支部书记，因为那个时候谁当了支书谁就是村里的掌权者，说一不二。于是这两家便联合了各自的势力，投票时坚决不投竞争对手的票。那时要求三人中选两人，一个书记，一个副书记。结果公布之后，出乎人们意料，双方除了投自己的人之外，都投了韩德全的票，让韩德全，白拣了个书记，而沙解放比李宝国多三票，干了副书记，李宝国只当了支委。一失足成千古恨，韩德全从此坐稳了书记位子，沙解放也当稳了副书记，李宝国从此与村里的首脑无缘。

韩德全看看村民已基本到齐，就把话筒提到自己跟前，清清嗓子说，全体村民们，村长直选马上开始，下面请乡里的刘委员给大家讲话。

坐在主席台正中的那个矮胖子便站起身来，向大家招招手，非常严肃地扳着面孔郑重其事地说：

“乡亲们，这次村长直选，是党中央、国务院为了加强民主，体现民主，加强村民自治而进行的，你们好好地选，选一个你们信任的好的带头人，带领你们走上富裕之路。这次选举，希望广大村民们要有高度的政治觉悟，科学、文明、公正地选，选好人，选能人，选强人！根据上面的意思，每人一票，不得代领，每票只填一人，多者无效，以得票多少，选出五名村委会候选人，同时，这五名同志也就是村委会主任的候选者！好了，我不多说，谢谢，谢谢。”

胖子坐下来，用一条花花的手巾擦擦额头上闪光的汗，然后稳稳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韩德全首先带头拍起手掌，村民中间便稀拉拉地泛起一阵沉闷的回响，宛如骡马群中响起的一阵肠鸣饿屁。

韩德全满意地朝着话筒吃力地大喊，我宣布：

“马虎沟村村长直选正式开始，选举第一项，按人头领取选票。”

村民们蚂蚁抢食一般集结成群，纷纷涌上去。韩德全急得挥着双手大喊，乡亲们，别挤，别挤，选票人手一张，不会没有的。

沙爱国几乎是最后一个去取选票的。韩德全看见沙爱国，立刻热情地跟爱国打招呼，还特意跟那刘委员介绍说，这是我们村的能人沙爱国，在省城开了家快餐店，成了百万富翁！刘委员忙伸出手来，一边同沙爱国握手，一边说，听说过，听说过，热烈欢迎你回乡创业，带领乡亲们共同发家致富，早日奔向小康！

沙爱国从主席台往回走的时候，看见齐三和儿子架着他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押死囚犯般向这儿赶来。

一边小跑着，那老人闭着眼睛软弱无力地直嚷嚷：“不行了，不行了，我快死了，快死了。”

齐三喘吁吁地说：“娘，您撑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