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寒仰起头，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纵横交织的血线，它们从他的体内涌出，在黑色的天空中翻滚摇动，如同一只只甩尾挣扎的长蛇。

他感受不到一丝痛苦。

或许也有过痛的时候，但太过遥远了，那时他是九岁还是十岁，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时初来晏家，他被锁在一个空旷而黑暗的居室，地上画满了他看不懂的血色纹路。

晏家主告诉他，这是逆转之阵。

然后就是永无止境的黑暗，他那时太脆弱，只是被割开四肢取血都难以承受，竟想到了死，但晏家主不会让他死，后来，他进了幻境，当那些厉鬼的记忆不断刺入他的脑海时，他又反过来主动割开自己的手臂，用流血获得清醒。

而如今晏寒已没有任何感觉，他在入夜后进入幻境，会体验每一个厉鬼死亡时的场景，三千鬼魂，三千次死亡，带有灵力的永不熄灭的火焰一次次灼烧着他，直至成为骸骨，每一次死亡，他都知道自己会活过来，但又不想重新活过来，有时，死亡的记忆会和现实的记忆混淆在一起，他分不清自己还有没有活着，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还是泽洋学宫三千厉鬼中的一个。

幻境之中，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黑雾涌动，混沌的烟尘让人分不清远近高低，犹如失明一般，而他，会永远在这里。

厉鬼疯狂地哀嚎起来，铺天盖地的黑云竟被撕开了一个破口，而破口之中，一团灼热明亮的红光穿云而来，如陨落的火焰。

晏寒抬眼往去，那片流火向他飞来，如同沉沉夜色中炸开的灿烂烟火，短暂地照亮了虚空，而流火之下，是一个人。

她眼中倒映着昭昭红光，流光溢彩，眼尾处一片红痕。

晏寒静静地看着她，而她伸出手，紧紧拉住了晏寒。

“啪嗒——”

一滴残余的雨水挂在叶尖，晶莹剔透，滴落在了沈汉遥指尖。

沈汉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还记得自己拉着那个人跑进了别院，一出幻境就力竭昏倒了，醒来了却不见那个被救的人，大概是走了。沈汉遥撑着酸痛的推缓缓起身，这里刚下过一场大雨，小路上一片泥泞，她半截身子都倒在雨水里，裙子脏了一片，但半分血迹也没有，看来幻境里那些尸体的血带不到现实中。

幻境内已是深夜，现实中还天光大盛，沈汉遥借着衣摆擦了擦沾湿的手，现在这副样子实在狼狈，还是先回温府。

谁知天不遂人愿，沈汉遥未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一群佩剑的少年灵者，正是她在风华学宫的同窗。

沈汉遥转身欲走，一个声音却叫住了她。

“沈汉遥，你来这做什么？”

还是躲不过，沈汉遥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那个语气不善的女子，柳眉细眼，樱桃小口，长相也算小家碧玉，可惜性情跋扈，不积口德。

她叫萧茛，是沈汉遥那便宜未婚夫晏昼的爱慕者之一，平生有两大乐趣，一是从炫耀自己是彤郡主的远亲，二是嘲讽沈汉遥，风华学宫的大多数学生虽然都看不起沈汉遥，但多少顾着些世家风度，有什么坏话都背着她说，毕竟嫌弃归嫌弃，若是亲身下场骂人，难免拉低了档次。但萧茛不一样，她乐于将嘲讽的话当面讲给沈汉遥听，不管沈汉遥回不回应，都乐此不疲。沈汉遥对此深感疑惑，就算萧茛把她骂得惭愧不已投湖自尽，晏昼也不会转而娶她，如此兢兢业业，实在令人钦佩。

沈汉遥抬手理了理鬓发，对付风华学宫的同窗，她早有经验，沈汉遥眼睛一垂，眉间一蹙，做出怯懦不已的模样，“我……我也是风华学宫的学生……”

“呵，”萧茛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哟，这是穿的什么衣裳啊？”

身后的学生也发出阵阵轻笑，鄙夷地看着沈汉遥。

萧茛得了趣，讲得更来劲了，阴阳怪气道：“你这衣裳，乞丐窝里偷的？”

沈汉遥畏畏缩缩地后退几步，萧茛属于越理越来劲的那种人，要是出言顶回去，不知道还要被拖着听她掰扯多久，不如装作一副被骂哭的样子，满足一下萧茛的小愿望，好早些回去。但沈汉遥如今太累了，没什么精力像往常一样挤出几滴眼泪配合表演，只好伸手拿出手绢遮掩一二，结果伸手一抽，抽出一张火焰符。

沈汉遥默默把符纸塞了回去。

萧茛有些奇怪，沈汉遥胆小如鼠，从来不敢反抗，她平生最厌烦这样的人，一无是处，竟然还成了晏昼的未婚妻，从前沈汉遥被她说两句，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害得萧茛也觉得没意思，今天怎么像毫无反应？

难道……萧茛眉头一皱，眼神中流露出恶意，她讥笑道：“我说有些人，就是不知廉耻，为了勾引晏公子，连卖惨都使得出来，不知道脸皮有几尺厚！”

此话一出，身后学生们看沈汉遥的神情更加异样，倒是没人怀疑萧茛的说辞，毕竟沈汉遥仗着婚约恬不知耻地缠着晏昼，举国皆知，做出这样的事也算正常，一个女子还故作惊讶地低声道：“想不到……她也不丢脸……”

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