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京夜护崔莹一行，安然回到了南山村。

对翊京的出手相助，崔莹自是千恩万谢，先是自报了家门，又诚意殷殷地，恳请对方留下姓名，或看一眼面貌，以图来日可报。

“小事一桩，不必在意。”翊京委婉拒绝。救下她，本就不图什么。

崔莹不再强求，不说名姓，掩藏面容，自有不得为的理由。师父如是，眼前之人亦如是。

“你掷石子的本领，可取了名字？”崔莹想起他的绝技，与师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翊京素来爱马，也喜欢给马取名，比如他的长风。掷石子，不过是入京后，无法如边塞，骑马射箭，任意驰骋，才姑且以掷石子代之。谁知玩着练着，竟也有了几分功力。

崔莹见他不答，遂试探征询：“叫没羽箭可好？”

翊京略一沉吟，言语中略带喜悦，“好，谢崔四娘取名。”

“这南山村可有危险？”崔莹怕山青郁再派人来，想要征询对方的意见。

“暂时无妨。”翊京说。

凭他对山青郁的了解，短期内，他不会纵着家奴再对南山村出手。

“只是，青莲小女娘不适合再住这里，需要尽快改投他处。”翊京对过来致谢的青莲说。

青莲面露为难。她家世居于此，若乍然离开，难免安土重迁。就算肯忍痛舍却故土家园，又哪来的盘缠？

翊京约略猜出，遂给足了青莲盘缠，又目送崔莹主仆进院，才放心地调转马头，沐着渐近的清晨微光，朝京城的方向而去。待到兴化门外，春阳已经升得老高，照得城门头一片灿然。

各色人等，各种货物马车，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翊京勒住长风缰绳，暂停了嗒嗒的马蹄。回首望来路，目光里蓄着温暖与热情；再逡巡流连繁忙的东门口，也是满眼的热望与欣慰。

来京三载，他日益热爱着这样繁盛的京城，如同热爱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安州。安州所在的西北边塞，因有阿耶在，有永安军在，平安度过了三载。

阿耶的家信中说，自去岁圣人恩准与西戎通商，华族与戎族互通日渐频繁，不仅局限于商贸往来，还出现了通婚的现象。

五兄秦信驯得一手好苍鹰。辞别安州家门时，他将心爱的苍鹰，一半留于安州，一半带入京城。

家信往来安州与京城，大多是靠苍鹰传递。当然，官方通信渠道也用，只是不便说些热络的家长里短。

最近收到苍鹰传信，阿母提到长兄秦仁，终于娶了忠叔的女儿芙姊。芙姊与他们一起长大，阿母视她为亲女儿，翊京也视她为亲阿姊。

五兄说，芙姊自幼心悦长兄。可惜，长兄心里一直有个心仪的女娘。他曾私下发过誓，非那女娘不娶的。

后来，那女娘被迫做了王妃。多年过去，长兄仍是不肯接受现实，宁愿孤独一生。只是突然接受芙姊，不知是何缘故，有无内情。

“长兄喜欢的女娘是谁？”翊京再次问五兄。

五兄觉得所有事木已成舟，各人也有了各人的归宿，也就不再艰难隐瞒。五兄性子爽直，素来藏不住心事，让他瞒了这么多年，也着实辛苦，着实不易。

“崔道蕴，我们的阿姊。”五兄满腹遗憾，终说出了大兄喜欢的女娘的名字。

翊京那时尚小，对诸事懵懂。阿姊离府前，他只知拉住阿姊的手，喊着不允她去京城。阿姊任由他拉他喊，只是默默无语，泪水模糊双眼。

出府临上马车前，阿姊还不时回望目送的家人，却始终没能等到长兄，也没看到他们最爱的闪电。

五兄遗憾地说，阿姊入京前一夜，自幼不会流泪的长兄，竟蒙着厚被哭了整整一宿。天还未亮，他就红着眼眶，骑闪电出了府门。

三天三夜后，长兄才又骑马回府，人瘦了一圈，胡子邋遢，满脸倦色，目无光彩。原来，长兄为了排解对阿姊的思念，竟然不眠不休，骑了三天三夜的马，差点累死过去。

翊京隐约记起，原来爱说爱笑的长兄，自那时起，变得沉默寡言，面无笑意了。只是不知，他娶芙姊的时候，有没有笑上一笑，说上一段感言。

也是近几日，翊京才弄明白，阿姊也曾心悦长兄。长兄喜欢的闪电，是她亲自接生的，是它们少年情愫的见证。

听说，对这对儿郎，阿耶阿母也是乐意成全的。可惜圣人一朝赐婚，阿姊被迫含泪入京，做了养在金屋的康王妃。

入京三载，翊京所见到的阿姊，总是笑意迎人，对待康王也是敬爱有加。去岁新添了璘儿，阿姊也变得日渐丰腴了些。只是，她腕上褪了色的红绳，是她青春的唯一凭证。

翊京也想过，此时的自己，也正重复着阿姊的路，困守京城，等待与崔氏嫡女联姻。

三年来，圣人明里暗里催过几回婚期，均被未来泰山以合理理由搪塞了过去。

翊京早知有内情，也乐得如此，能拖一日是一日。等到实在拖无可拖时，大不了娶回府邸，将养起来，给她夫妻之名之荣。